乾清宫, 御书房。
内壁墙上悬挂了装裱精美的佛经,仔细看去,与二十二年万寿节宜贵妃进献的贺礼相似, 却又大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御前当值的宫人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们只知宜贵妃要走了原来的那件, 说要写幅更好的, 皇上竟也依着她。
唯有贵妃娘娘的亲兄长,郭络罗大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御前奏对不再战战兢兢, 连步伐都松快了,当年,还惹得官员们好一阵嘀咕。
“九阿哥惹了四阿哥生气,也是难得。”梁九功面上带笑, 微微躬身,分外详细地描述了上书房那一场闹剧, “……下学之后闹到了两位贵妃跟前,说是要让评评理。”
康熙闻言,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轻轻搁下了朱笔,接过茶房沏来的碧螺春。
吃了一口茶,他不动如山地问:“胤禟又闯了什么祸?”
梁九功就感叹,不愧是万岁爷,与宜主子心有灵犀惯了,这个“又”字, 用得很是传神。
心里这么想, 大总管压低声音道:“作弄四阿哥的京巴, 将磨好了的墨抹在了狗毛上……”
宫里人人皆知,四阿哥喜爱京巴犬白雪,还给亲自设计小衣,设计小窝;每每下了学,抱在腿上亲热一会儿,那可真是亲弟弟都没有的待遇。
有专门的猫狗房太监照料,又有四阿哥不厌其烦的叮嘱,白雪的身上总是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何时有过这般惨不忍睹的扮相?
染了墨汁,糟蹋了小窝不算,还搅乱了整洁敞亮的堂屋,四阿哥的脸当即就绿了。
梁九功不知道有个词叫“洁癖”,但能感同身受啊,光是想到漆黑一团的京巴犬,他也浑身难受了起来。
大总管还打探出来,方才四阿哥扭了九阿哥回院子,来不及教训罪魁祸首,就见到了一团黑白相间的灰——
四阿哥沉默许久,忍痛之下剃了狗毛,白雪顿时变成了光溜。
这厢,梁九功形容得绘声绘色,康熙眉心一抽:“真是难为他了。”
此等‘奇思妙想’,要是用到正道上,上书房的师傅还会日日找他告状吗?
从前一连串阿哥们,哪个不想上进!就连磨磨蹭蹭不想读书的胤祺也端正了态度,越大越是勤学。可胤禟胤俄这两个,怎么说教都不行,不怕打手板也不怕斥骂,久而久之,他拿他俩没法,想着他们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总有掰正性子的一日。
叫皇帝说,胤俄的顽皮劲儿都是胤禟给带的。
可真要狠下心来惩治……
宜贵妃杵在那儿,他顾忌,不过这话不能说。
康熙忍着怒气,重新翻开奏折:“他还四处逍遥着?”
见万岁爷眼里积蓄了怒火,梁九功喘了一口气,终于把消息说完整了:“哪能!宜主子罚了九阿哥一百张大字,把他交由四阿哥管教,不许人求情,说要连您,连太子爷也瞒着呢。”
这下,怒火消失不见,康熙实在讶然。
皇帝是天下之主,宫中若有风吹草动,毓庆宫那头瞒得住,乾清宫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他霎时就明白了,琇琇这是在说给他听,决不许心疼小九。
只是,六岁的孩子,一百张大字,还落到了四儿子手里……
“你去阿哥所一趟,悄悄的,让胤禛留情些。”犹豫再三,他终究道了句,“顺便替朕去看看,胤禟如何了?”
梁九功脑海中飘过四个字,果然如此。
他撇开腹诽,赔笑道:“回万岁爷的话,宜主子让人守好院子,四处围得如铁桶一般,奴才无法匿了行踪。”
他才打探出消息,四阿哥的住处就呼啦啦进了一大片人,全是膀大腰圆的嬷嬷,还有干惯了粗活的太监。
其中种种,梁九功打了个哆嗦,不敢细思,这时候替皇上跑腿,不是和宜主子作对是什么?
“……”康熙沉默良久,开口道,“罢,胤禟是该好好教训。”随即摆摆手,让梁九功滚远些,别耽误了他的政事。
梁九功麻利地滚远,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又回了御前。
他的眼角耷拉着,面上没了笑,看着很是沉重,种种动作,无一不诉说着小心。
不等康熙问询,他轻声道:“万岁爷,佟妃去了。”
康熙手一抖,垂眼看着奏折上的“阅”字,最后一笔被拉得很长。
后宫唯有一个佟妃,居于承乾宫偏殿的那位,算起来,距离曾经风光无限的皇贵妃获罪被贬,缠绵病榻,也有五六年了。
落到如此凄凉境地,谁都以为她撑不过三年,却还是应了太医的论断,生生撑到了现在。
胤禛……恰恰十二了。
康熙眼眸闭了闭,道:“命内务府拟谥号,以妃位之礼入殓,进妃陵。宫中停乐三日,禁荤食,灵堂就不必守了……得了空,朕给她上炷香。”
梁九功低低地应了是。
按理说,佟妃还是待罪之身,这般丧仪,也算留给佟佳氏最后的体面了。
转而又想起了什么,梁九功吞吞吐吐:“万岁爷,扶棺之人……”这些年,四阿哥有三回想进承乾宫,虽被万岁爷挡了回去,想来还有母子情分在。
康熙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