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八点半结束。阮奕走出校门。
街道两边种着高大的白杨树。深秋的风从白杨树的桠杈间游过来,像一条长长的,长得看不见尾巴的鱼。一片片金黄的叶子从各个方向聚集过来,像鱼的鳞甲,附着在庞大而无形的风的表面。所以风像是有了颜色,也有了生命。
阮奕靠在树边,仰头看了一会儿。
他走进超市,买了点酸奶,走出来,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回过头,对上蒋见遥的眼睛。
“你刚才在看什么?”
“风。”
蒋见遥挑起一边的唇角,哧地一笑。
他说:“艺术家。”
这个词从蒋见遥嘴里说出来,毫无疑问是个贬义。上辈子,阮奕因为陆炳辰的关系见识了很多燕山那边的老牌世家,那些人无论是真风雅,还是附庸风雅,反正都挺追求这些东西的。唯独蒋见遥是个例外。他非但不追求,反而对那些跟艺术沾边的东西十分不屑一顾。
阮奕突然问:“蒋见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是。”蒋见遥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说?”
“太多了,说不完。”
阮奕说:“但我真有点好奇。”
蒋见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阮奕只是想起他之前跟蒋见遥认识的时候,这个人似乎对他的态度不是这样。虽然谈不上多好,但也不像现在这么带搭理不搭理的。
上辈子好像也是这么个情况。
阮奕想起这些,就有点好奇他转变的原因。其实要说多好奇,那也算不上,随口一问罢了。
他淡淡一笑:“也是。”
风停了。片片黄叶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下来,有一片叶子正好落在蒋见遥的头顶。
阮奕看见了,告诉他:“你头上有东西。”
“什么?”
“叶子。”
蒋见遥眯了眯眼,头微微往下一低。
一枚金灿灿的白杨树叶从他头顶落下来。阮奕伸手接住,摊开手掌给他看。
蒋见遥看着那片叶子,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下午阮奕把红薯递到他面前,又收回去的画面。
他突兀地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也许是离得近,阮奕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那双在他的记忆里总是冷漠的,仿佛含着若有似乎的嘲弄,又复杂得让人看不透的眼睛,原来其实非常剔透。
然后他就听见蒋见遥似笑非笑地说:“——不识时务的人,和不听劝告的人。”
上回在烧烤摊上,蒋见遥对他说,“无论是林鹤来还是谁,离他们远一点。真要把辰哥惹烦了,吃亏的是你自己。”
然后过多久,他就当着蒋见遥的面,因为林鹤来跟陆炳辰干了一仗。
阮奕一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有时候他会觉得,蒋见遥其实非常了解他,甚至也包括在上辈子。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对他的了解是比大多数人都要更深的。蒋见遥不喜欢他,或许是因为在看出了他的某些本质后,觉得他待在陆炳辰身边,无论是对陆炳辰还是他周围的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蒋见遥对他坚持和追求的很多东西都敬谢不敏。
黄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下去,有很细碎的咔擦声。
咔擦。
刷——
咔擦咔擦。
沙拉拉——
蒋见遥突然说:“你还很抠门。”
阮奕感慨道:“如果有一天你对我不是这么只有坏话没有好话,我会不会不习惯。”
蒋见遥冷冷地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说的也是。”阮奕想起上辈子他和蒋见遥的最后一面。
他随口问:“今天下午张子铭朝你冲过去的时候,你完全没有注意到吗?”
他总觉得不应该。
蒋见遥沉默了一瞬,微笑着说:“我怕水。”
“嗯?”
“小时候有一次差点被淹死,有了心理阴影。后来一遇到水就容易紧张。”
阮奕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他下午在泳池里异常紧绷的状态:“很严重?”
蒋见遥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很严重的话,你今天上课可以请假的。”
蒋见遥很不屑:“害怕一件事,不去克服,难道还想要一直害怕下去?我以前连听到水这个字都会呼吸困难,现在不是照样可以下泳池了。”
阮奕点了点头。
他和蒋见遥在街尾告别。回到家,拿出手机,才发现陆炳辰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我找的那间房子,林鹤来已经决定要住进去了。]
阮奕回复:[嗯。]
十秒钟后,陆炳辰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阮奕正打算换睡衣,他的手指在挂断键上停了两秒,还是按下接通,顺手把睡衣搭在旁边:“怎么了?”
“刚到家?”
“嗯。”
等了一会儿,陆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