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丈,赵嫣停住脚步。
“闻人少渊!”
赵嫣红着眼,用尽全力道,“太傅,你给我醒过来!”
伴随这声带着微哽的低喝,长风穿檐而过,窗下的占风铎发出清脆撞击声。
闻人蔺似是一僵,双臂骤然卸力,混沌的暗色瞳仁下意识找寻声音的方向。
赵嫣忙向前,揽住他下坠的身形。
张沧和蔡田等人虽觉神奇,去也不敢卸力,严阵以待地拽着铁链,以防万一。
赵嫣听到了铁链的簌簌抖动声,那是闻人蔺痛到极致的战栗。一旦理智回笼,意味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觉也如潮水般加倍反噬于他。
他双目依旧没有焦点,口鼻溢血,却准确地叫出了所爱之人的名字,从喉咙深处发出破碎喑哑的声音。
“嫣……嫣……”
他呼吸刺冷微颤,连眼中也渗出鲜红的血色,“……回家。”
说完这句,闻人蔺的头沉沉搁在赵嫣肩头,双目轻阖,满身煞气随之蛰伏,温和地收束于她身边。
“太傅,我等你回家。”灵云寺外,他许诺过她。
原来,他从未忘记。
赵嫣小心地托住短暂昏迷的闻人蔺,憋着的气倏地吐出,眼泪就落了下来。
“没事了,我们马上就能回家。”
……
闻人蔺的伤口和血衣已清理干净,睡颜安谧,可牙关紧闭,最后还是赵嫣将丸药碾碎了泡水,一点点亲自哺了进去。
似乎只有听到她的声音,闻人蔺强到发指的防备才会有些许松懈。
“都服药几个时辰了,为何他的身子还是这般冷?”
赵嫣握着闻人蔺清理干净血渍的指节,双掌拢着焐了焐。
孙医仙取下银针,捋须闭目搭脉,半晌,终是说了实话。
“这药,并不能全然解王爷身上之毒。”
“什么意思?”
赵嫣霎时如坠冰窟,“可他以前每月服的,就是这种解药。”
孙医仙收回手,叹道:“此药老夫先前也研究过,应是缺了几味关键,只能暂时压制毒性,缓燃眉之急。”
竟是如此。
赵嫣抿唇:“他从不与我说这些。”
她以为这就是解毒之药,只是药效慢些,所以闻人蔺才需每月服用。
他展露在她面前的,永远是无所不能的一面。
孙医仙语气凝重:“近来烛蛇药引尽毁,老夫尝试过几种不同的药方作为替代,难就难在这小子中毒八年,毒入太深,又于万人之中斩杀蜀王,力竭损及元气,已然压不住了。不知给殿下此药之人是否还在,若还在,或能问出真正的解毒药方。”
赵嫣喉中锋寒,涩声道:“她……死了。”
见她面色微白,孙医仙心生不忍,慈声道:“殿下勿忧,还有几丸药能拖延些时日,容老夫再斟酌斟酌新方子。”
赵嫣起身,朝孙医仙郑重行了一礼:“我将他托付给您了。”
“殿下千金之躯,万不可对草民行此大礼。”
孙医仙颤巍巍起身,回以更大的揖礼,“悬壶济世乃医者天职,殿下放心,于公于私,老夫必尽此生所学,保他性命无虞。老夫观殿下有伤,轻殿下容老夫配药诊治,好得快些,也不易留下疤痕。”
换过药后,孙医仙和蔡田等人都退下了。
流萤端着清水和巾栉进来,服侍赵嫣洗濯。
“殿下去睡吧,奴婢替您一会儿。”
赵嫣摇首,将手浸在铜盆中,俯身泼了几把在脸上,卷翘的眼睫簌簌滴水。
“睡不着,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西京的月很亮,窗外芭蕉的如上了一层寒蜡,于月下泛出幽绿的光泽。
“闻人蔺,从哨楼跃下的那日,我梦见赵衍了。”
赵嫣盘腿坐在脚榻上,手搭在床沿枕着脸颊,借着昏黄温暖的烛火打量着他眉骨深邃的侧颜。
他应该很痛,搁在身侧的指骨泛白,青筋突起。
“我梦见我们走在一条曲折又望不见尽头的山道上,快下山时,他忽然停住,就那样笑着,远远地望着我。他说,他不能陪我走下去了……”
赵嫣吸了吸鼻子,将额头贴上闻人蔺冰冷的脸颊,“我费尽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不能连你也丢下我。你最是守诺了,当初我想向你讨一个承诺,你都要告诫我‘诺不轻信,则人不负我’,没理由答应我的事还食言……”
“闻人少渊,你再坚持坚持。”
月影西斜,掌下的褥子一动,赵嫣便惊醒了。
她睁开眼,只见闻人蔺正睁着暗色绮丽的眸,苍白的指节还停在半空中,似是想要触碰她颈上的弦伤。
“嫣嫣。”
他轻哑呼唤她,暗色的眸很深很深,“脖子,疼不疼?”
赵嫣迟钝摇了摇头,她怕自己一开口,梦就醒了。
她缓缓探指,碰了碰他霜白的脸颊,确定不是梦,一股酸热直冲鼻腔。
“你怎么样,何处不舒服?”
她直猛然直身,却因起得太急而牵动睡得僵痛的脖颈,不由皱眉“嘶”了声。
闻人蔺小心触碰她颈上的绷带,声音轻沉喑哑:“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