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大了你们!东家眼皮底下都敢藏人,是不是都想死?!”
砰砰又是两声空枪响起,呜咽急剧转大,又立刻被恐惧压住。
“把这些贱种都压过来!给老子吃!”有人拉扯嗓子尖声骂道:“一个个都不准跑!过来吃!——”
吴雩像是被装进了不符合身量的低矮瘦弱的外壳里,视线也变得非常低,从这个角度抬头望去,空地边缘那几棵树的形状嶙峋斑驳,就像土地里伸出枯手竭力刺向铁灰色的天空,树梢上挂着一大团东西,猩红的液体正滴滴答答往下掉。
他拼命伸手想把那东西够下来抱在怀里,但不论如何竭尽全力,都无法够着分毫。
他花了那么多年拼命踮脚去够它,却从来没有够着它过。
尽管那不过只是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
“……放我出去……”吴雩双手刺进后脑头皮里,每个字音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求求你们,放我出去……”
他像头困兽般站起身,却无路可走,在禁闭室里逡巡了两圈,肺腑咽喉都在往外冒滚热的血气,忍无可忍飞踹一脚。
哗啦!电视屏幕被生生踹穿,电线滋啦作响,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哐当!门板应声剧弹,墙灰混合着水泥簌簌而下。
轰隆——!
写字桌被踹翻,吴雩强行提起最后一口气,用尽全力怒吼:“放我出去!有他妈人吗,老子不干了!”
门把手咔哒一旋,随即被呼地推开,海津市公安局长宋平带着几个人出现在门口:“你干什么!”
吴雩粗喘着一回头,双眼赤红满是血丝,被汗水浸透的鬓发贴在额角,更显得脸色青白。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宋平疾步走进屋,指着满地饭菜狼藉和滋滋作响的屏幕,劈头盖脸训斥:“看看,看看你在这里发什么疯,你他妈是神经病吗?还有没有一点作为警察的样子?!”
吴雩瞪着宋平,干涩的喉结上下一滚:“……我本来也不想当什么警察。”
宋平身后的许局、陈主任等人同时一呆。
“我不干了,”吴雩犹如无可奈何的败退,摇摇晃晃退后半步,说:“我辞职。”
——我辞职。
禁闭室一时鸦雀无声,许局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胡闹!”
“你们看看他,你们看看他这个脾气,”陈主任语无伦次,手指抽风似的在半空中不停点来点去:“就因为这个,啊,就因为这个,你们看看他这个狗脾气?!必须要严肃批评,必须要严肃批评……”
“老陈先出去一下。”宋平不由分说把陈主任推出屋门,顺带把其他几名随从也撵了出去,然后转身走向吴雩,一张脸严肃铁青:“你刚才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吴雩喘息着笑起来,嘲讽道:“重复什么?这不就是你们希望的吗?”
“你做梦!”宋平一字一顿道。
“……”
“嫌疑人死了,老许带人去正常问话,问你的哪一句有毛病?禁闭室关一晚上,有吃有喝有电视还给换了药,哪一点值得你委屈?从缅滇到华北跨越大半个中国把你弄来,档案要做,信息要改,一层层人员手续要调动,一道道安全保护要布置,你以为很容易?多少人曾经为保护你而付出代价,你有没有看进过眼里?!”
“谁能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别以为只有你最委屈!”宋平几乎冲着吴雩的脸怒道:“你说不干就不干了,转头明天横死在街上,你以为就成功报复了谁?!只有保护过你的人才会记得你!”
其他人都挤在走廊外,没人敢靠近。
这其实是非常荒谬的场景,满地狼藉的禁闭室里,年过半百、津海市警号001的大老板,跟一个普通的年轻刑警互相瞪视,彼此之间针锋相对,谁都丝毫不让。
“……你懂个屁,”吴雩眼底里血丝纵横交错,冷笑着说:“没有人会记得我。”
宋平一口气哽在胸腔里:“你!”
吴雩的视线越过宋平,望向门外。深夜走廊空旷明亮,远处是一道铁门,再出去上楼便是刑侦支队;仅仅两个月前这里对他来说还是非常陌生的地方,但奇异的是,现在再向那楼梯望去,每一寸扶手的油漆、每一块地砖的花纹,甚至每一扇办公室门,以及门后一张张办公桌前或认真伏案或疲惫偷懒的身影,都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没有人会记得他。但也许那个姓步的精英,会记得曾有一个叫吴雩的人。
“……步重华呢?”吴雩颤抖着吸了口气,问。
宋平怒意勃发又不明所以:“怎么?!”
“步重华呢?”
“你给我待在这哪里也不准去。”宋平当机立断:“谁都不准找,其他话也不准提,你给我老实待着冷静两天,想明白了再出来。他们让你躲在津海是有原因的,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这个小崽子疏通,老许!”
许局颠颠进来:“哎!”
“门锁上,派两个看守。谁都不准来看他!”
许局张了张嘴,似乎想劝,但面对宋平千载难遇的勃然大火,又不太好开口。
吴雩神情狂躁压抑到极点,就像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