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放心地打了个哈欠,刚要走,却被苏倾拉住了手臂,少女的一双眼睛在黯淡的夜里亮闪闪,盯了他半晌,仿佛犹豫在什么,盯得他发毛。
然后她说:“阿煜,姐姐不是白替你抄的。”
苏煜一怔,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你要钱?!”
“嘘。”苏倾声音压得更低,“你想把妈吵醒?”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赶紧将半推半就的苏煜拉到了书房。
苏煜甩开她的手,眼神既讶异又嫌恶,瞪她的表情,简直像是被最亲近的狗咬了一口。
苏倾点亮灯,半开玩笑:“你同学都是免费给你做功课的?”
她生得明眸皓齿,笑起来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磊落。
“……”
苏煜的功课让同学代写不止一次,故而对于“不是白替你……”这样的句式非常敏感,刚才才会有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反应。
可是别人可以要求,她凭什么?姐姐帮弟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苏煜梗着脖子:“你是我姐,你还问我要钱?”
他声音一高,苏倾就有些脸红。她前世即使再拮据的时候,也没有为钱发过愁。
但是现在时移世易,她艰难的攒钱之路才开了个头,脸皮不能太薄。
苏倾抓紧时间翻看他的课本,硬着头皮道:“你要是不将我叫起来替你写作业,我怎么会现在问你要钱。”
“……你缺钱吗?”苏煜反问一句。
忽然想起来自己问的是废话,苏倾不像他,她平日里是没有零花钱的。
鸡啼远远传来,一呼百应,再叫一遍,天就该亮了。
他烦躁跺脚:“你要钱有什么用?”
“妈过生日,我想攒些钱给她买个镯子。”
苏煜面色缓和了一下,还是不大情愿地嘟囔:“那你问她要钱买去,找我干嘛。”
苏倾“啪”地合上课本:“怎么能这样说。”
这些年来,原身哪儿像个姐姐,简直是家里的一房丫鬟,骤然拿出大姐儿的款来,还是有几分新鲜。
苏煜忌惮苏太太,低头嘟囔着什么,听不清楚了。
苏倾怕吓着了他,又柔声道:“我买了镯子,就说是咱俩一起送她的礼物,妈听了一定很高兴。”
对。妈一向疼我,一高兴,零花钱还能再加。
苏煜好像被她说服了:“那你要多少钱?”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的阴影如同花须伸展,他往常倒是没有注意过,这双瞳子原来这样亮。
“十个铜钱。”
几碗豆腐脑的钱。苏煜没犹豫,把钱塞给她,长舒一口气往床上一躺,被子蒙住了头。
苏倾带着一点私心,如愿以偿地坐在弟弟宽敞的书房里,熟稔而小心地摊开纸。
油烟,皂角,都比不上这股刺鼻的油墨味亲切,她将鼻子凑近书页,慢慢地嗅着,仿佛闻到了悠远的松香。
苏倾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倒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地。
谁能料到此时的学校仍在教着《左传》,而古文却已式微。
*
每天清晨苏煜的上学都是一场硬仗。因为他起得晚,起床气极重,捻起苏倾热好的小点往嘴里胡乱塞了两个,就要抓起书包往外跑了。
苏太太像个八爪鱼伸出触须缠住他,给他整理领子:“儿啊,在学校要用功读书。”
苏煜“嗯嗯”地应着。
“我们下九流从商的,不管再有钱,见了官老爷也要哆嗦。什么时候能考上个举人,也慰劳了你爹在天之灵……”
“妈!”苏煜莫名其妙地瞪着眼睛喊,“什么科举,什么官老爷,早就完蛋了!”
苏太太一怔:“阿弥陀佛,官老爷怎么能完蛋呢?”
“跟你说不清楚。”苏煜不耐烦地一推眼镜,甩开她的胳膊跑了。
“新裤子倒是合适。”苏太太心情很好,见了苏倾忙里忙外,心里涌上些愧疚,“过年都没给你裁新衣服,委屈你了,年底见了好料子,妈给你也裁一身。”
苏倾笑一笑:“旧的能穿。”
她这么一笑,苏太太就不吭声了,又打量了她几眼,那眼神里有几分独属于女人的窥探和意味深长。
防不住地,越长越标致了。
苏倾从老宅出门时,与匆匆赶来的信客擦肩而过。苏太太还未走出屋,声音已经响起来:“来来!快进来。”
家里种不了田,信客捎来的平京茶叶铺的抽成,就是一家人半年的生活费。
苏倾小时候时常帮忙跑出镇子去取,自从苏太太烧掉了苏倾的衣服,这钱就再也不让她过手了。
这些钱对于孤儿寡母吃穿足够,苏煜每个月总有与同龄人相当的零花钱,而苏倾则一分没有。
苏太太的想法很简单,想要将她拴住了,就不能给她钱和自由。
苏倾站上石阶敲敲窗,隔壁家的大门打开,递出一盆满当当的脏衣服来,顶上拿半片纸隔出几枚铜钱。妇人怀里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孩儿上下颠着,笑道:“实在是忙不过来,辛苦你了。”
苏倾笑着摇摇头,将铜钱收进荷包里,抱着盆往溪边走了。
揣在怀里的荷包里沉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