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
窗外的雨水已经停歇,熹微的晨光自半透明的竹篾纸中透进来,于红罗帐上落下细碎的光点。
棠音躺在榻上,以寝衣的袖口遮住了眼前的光亮,只觉得通身疲倦,不想起身。
不知躺了有多久,直至她在朦胧间又要睡去时,悬在槅扇外的珠帘终于被人轻轻打起,旋即帐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嗓音:“小姐,宫里来人了——”
棠音顺着她的话,倏然便想起了亭中自己与李行衍说过的话来,心中骤然一紧,忙自榻上坐起身来,一壁趿着丝履自榻上起身,一壁低声问道:“可是东宫里来人了?”
难道太子当真如此着急,隔日便要将亲事定下?
可这分明不似他往日里的作风。
果不其然,她思绪方落,檀香便又小声解释道:“不似东宫里的。”
檀香说着,一壁将红罗帐挂起,服侍着她起身,一壁小声道:“是长亭宫里服侍的宦官盛安,他说自己有急事要见您,且今日里他是借着采买的名义私自出宫的,不能久留。”
“盛安?他怎么来了?”棠音微微一愣,心中倏然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该不会是长亭宫里出了什么事——
想至此,她心中微微一紧,忙自榻上披衣起身,只匆匆洗漱后,着了一身简单的衣裙,便快步与檀香往门外走去。
两人一路出了庭院,到了角门,果然看见了正等候在角门外的盛安。
还不待棠音开口,盛安便已经焦急地走上前来,慌乱道:“沈姑娘,我家殿下自昨日回宫后,便一直高热不退。您,您能不能过去看看——”
“这初夏的天气里,怎么会染了风寒?”棠音蹙紧了眉,一壁让檀香去备车,一壁问盛安:“可让御医看过了?”
“大抵是昨日里淋了雨——今早御医便来看过了,也开了药,可是殿下不肯喝。”盛安一脸地焦急,只连声求道:“殿下在宫中也没有相熟之人,如今这个情形,只有您能说上几句话,劝劝殿下了。”
棠音微微一愣,正有些迟疑,檀香却已匆匆自后院中跑回,只微微喘着气,连声道:“小姐,马车已备好了,就停在相府门外。”
听她这样开口,棠音也不再迟疑,只略一点头,便带着盛安与檀香,一道去了相府门外,上了车辇。
随着银鞭一响,车辇碌碌向宫门的方向行去。
*
而此刻,长亭宫中,李容徽正半倚身在一张破旧的木榻上,素来冷白的面孔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浅棕色的眸子却一如往日般清冷凝定,只沉默着把玩手中的那枚白玉骰子。
这是他与小姑娘打了一整日双陆后,小姑娘忘在长亭宫里的东西。
他原本想着,等她第二日来的时候问起了,便还给她。
但等她再度来长亭宫的时候,却从头至尾不曾提起过这两枚骰子的事情,想来,应当是忘了。
于是,他便也将这两枚骰子留下了,在辗转难以入眠的时候,取出把玩一二,倒也能带来片刻的安宁。
他这般想着,又微抬了抬手,让这两枚白玉骰子在微烫的掌心中轻轻滚动,带来些微的凉意。
也不知是玉本身的温度,还是昨夜与他一同在冷雨中浸了一整夜的缘故。
两枚骰子还未自他的掌心中停稳,外头便已经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盛安那略显尖细的嗓音:“沈姑娘,我家殿下就在里头,也不知此刻醒了没有——”
李容徽闻言,顺势便于木榻上躺下,指尖一收,便将两枚骰子藏于枕下。
近乎是顷刻的功夫,脚步声渐近,缓缓停于他的榻前。
李容徽抬起眼来,越过了立在前处的盛安,落在其后的小姑娘面上。
今日里的小姑娘穿得似乎分外简单些,只一身单薄的藕荷色夏裳,未戴繁复的披帛。而乌发依旧是如往常一般,梳成一个乖巧的百合髻,上头却只以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束了,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妆饰。
李容徽的目光缓缓自小姑娘那张略显担忧的面上,落到了她乌发间隐隐露出的小半支簪身,唇角缓缓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支簪子,是小姑娘生辰那日,他亲手替她戴上的。如今这许多时日过去,也难为她一直记得。
棠音却不知李容徽心中所想,只见身旁的盛安已退出了内殿,这才又走进了些,目光往旁侧一扫,便看见了搁置在一旁的一碗汤药,遂将其轻轻捧起。
幸而碗壁触手还是温热的,想来放得并不算久,还不曾失了药效。
棠音这才略松了一口气,以小银匙撇了撇上头的浮沫,轻声道:“这药看着是苦了些,可若是不用,身子又岂能大好?”
“这样吧——”她说着便将手里的汤药轻轻递到李容徽跟前,学着小时候母亲哄自己喝药的模样缓声道:“你先将药喝了,我差檀香去御膳房里给你拿些蜜饯来压压苦味。”
她略想一想,又轻声哄道:“宫外天香楼里,有几道糕点不错,等你身子好全了,我便差人每日一样,换着给你送来。”
李容徽听她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疏离之意,心中愈发不悦,也不曾接棠音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