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夫人和佛生来的时候,弥生正坐在胡床上倒弄锡箔。脚边的篓子里蓄了满满一篓冥钱,看样子已经剪了好久了。
“可用过饭?”沛夫人问边上的眉寿,“总不是呆坐了半天吧,累坏了怎么好!”
佛生上前抚她的肩,温声道,“事情都出了,还是看开些吧!你要知道万事皆有因果,你问过他为什么吗?”
弥生抬起眼来,“为什么?他能说出什么原因来?他谋朝篡位心里发虚了,怕他的江山坐不稳,就对百年痛下杀手,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他抢了百年的皇位还要他的命,我一直知道他狠,却没想到他对孩子也这么残忍。”她缓缓摇头,“现在我也不想问情由了,横竖已经是铁打的事实。百年死了,我对他的心也死了。他这样六亲不认的人,将来保不定怎么排除异己。咱们谢家在朝为官的太多,各自珍重吧!”
沛夫人知道她心里难过,却不愿意见她如此消沉,因道,“百年这孩子委实是可怜,可他的心机却要在你之上。你就是个傻子,每常被耍得团团转,还实心实意的为着别人着想。不是我替圣人说话,你自己琢磨,圣人颁诏命下令诸王离京,他为什么偏要留下?还不是瞧着离王庭近,心里割舍不下!你和圣人终究是夫妻,夫妻本应当一心,他又这么赤诚待你,你何苦为了外人和他反目。”
弥生梗起脖子道,“他没有离京是因着皇太后留他,这笔帐做什么又算到他头上,弄得他死了是咎由自取似的。”
佛生适时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里头有隐情。六兄在朝里人缘很好,官场上牵五跘六的都有来往。圣人在朝堂上早就有过要谴宗亲就藩的意思,据华山王府里的家奴说,华山王因此面见过拓拔太后,请旨留京侍奉,这才有了太后挽留这一说。其实你瞧他先前的那些做法,这孩子年纪小,心思实在是深不可测。退位之后和几位阿叔走得很勤,这你有耳闻么?”
弥生愣愣看着她,“如今他人死了,再怎么说他也不会反驳了。”
佛生皱眉看着沛夫人道,“家家你瞧她!红口白牙的,我搬弄死人的是非,要损阴德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偏不信。”
沛夫人道,“我才刚问了元香,就是去的时候不好,恰巧赶上了,都瞧见了……说实话,百年的死是个必然,就是明戮还是暗鸠的区别。要是暗鸠能省好多事儿,可是百年身份太敏感,他要是突然出了意外,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怎么看待圣人?还不如放到明面上来,有了正当的理由,圣人就算杀他,也不怕人说嘴。”
弥生不服气,哭着问,“为什么百年死是必然?他活着并没有妨碍谁,怎么就不能平安长大?”
“因为这是帝王之术,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朕不单是为自己,也是为后世子孙。难道你愿意看着将来咱们的儿子即位,边上有个虎视眈眈的阿兄么?朕的皇位得来不易,别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的。”慕容琤从门上进来,凝眉看着她,“我答应你的皇后位,再过几日定能做到。你不是爱朕的么?不愿意和朕过和美的日子么?政治本就面目狰狞,只是你今日才真正看清罢了。朝堂上的事你别管,踏踏实实做你的皇后就是了。”
他寒着脸,这模样让人发怵。殿里跪倒了一大片,弥生却不买他的账,“事到如今你还要我踏踏实实做你的皇后?你没有心,只当我也和你一样么?”
“我的确没有心,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他咬牙道,“你只知道恨我,有没有反省你自己?你同他说过什么,叫他抓着我残害大王的把柄,联合晋阳诸子密谋取我性命。他是自寻死路,怨不得我。他不但死有余辜,还连累了琮了儿子们。他们原本活得好好的,如今都要给他做陪葬。你有那时间替他难过,怎么不来可怜可怜我?你只当我愿意为难个九岁的孩子么?”
众人听在耳中俱惊愕,沛夫人伏在地上,心里隐隐担忧起来,这下子弥生难过的恐怕是自己那一关了。
果然她半天没言声,怔怔的看着殿顶,眼泪流淌成河。
是啊,她曾和百年提起过,那时不过是为了开解他,让他知道这江山之所以到他阿耶手里,这位阿叔功不可没。可是显然适得其反,他自动忽略了他阿耶杀死晋阳王的细节,把赃全栽到了慕容琤身上。他究竟是不是当真放下了皇位?还是在她面前装样,私底下一刻没有忘记过?因为不甘心,于是要伺机报复。还有晋阳王的儿子们,最大的已经十六岁了。都是练家子,万一反起来,不说大动干戈,近身肉搏,几个打他一个也是大麻烦。
弥生后悔死了,是自己考虑不周害了百年,晋阳王的四个儿子也要为此丧命了。
慕容琤见她那样有些心惊,上去扶住她撼了撼,“你不要自责,这些人原就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百年给了他们一个谋逆的理由罢了。所以最可恨的还是百年,他是始作俑者。杀了就杀了,你别再记挂他了。”
她一把隔开他,她自责,并不妨碍她恨他。她红着眼问他,“你让他受的那些苦怎么算?他还小,被打得流干了血,你太狠心了……我到现在还闻得见那可怕的血腥气?我这辈子寝食难安了,都是拜你所赐。”
他说,“不会的,过阵子淡忘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