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催:“你说,你接着说……”
“陛下便下旨,令新科状元即日赴京,入翰林,伴驾。”
小厮回过头,只见最该高兴的人,正直挺挺跪在地上,看着前方,面沉如水,眼中只一片茫然,似乎还没想通怎么回事。
盛老夫人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颤抖,五味杂陈堆叠一处,复杂的目光,盯了盛君殊许久,长叹一声:“哥儿。”
盛君殊抬头,一双眼漆黑。
盛老夫人目如鹰隼,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别开眼:“你如愿了。”
盛君殊眼睫一动,俯身叩拜:“请祖母原谅孙儿离家远行,不能奉养膝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老夫人不甘愿地垂眼,“你已飞出金陵盛家这个老巢了,比你父亲强,且带着你那寒门妻,去挣你那京都盛家的荣光罢。”
*
十六年春,惊蛰后春雷滚滚,一连数十日阴雨连绵。
雨水打在亭子上,两个赴宴尚书府的命妇,困在亭中。其中一个,是尚书的小姨母薛雪娇,出嫁后随夫升迁入京,受了姐姐的嘱托,多年来和尚书府来往频繁;另一个是薛雪娇的小儿媳七巧,今次陪着婆母来尚书府赴宴。
婆媳两个坐在半路上的石亭中,见雨一直不停,便闲聊起来。
七巧道:“上一次见尚书大人,有个颜色妖媚的夫人从屏风后来倒茶,我看身上穿戴得极好,便当夫人见礼,尚书大人解释,这不是夫人,这是他妾室,说罢,还专程看那夫人一眼,那夫人也盯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夫人一言不发,眼里不大高兴地走了,尚书大人倒是笑了。”
七巧绞着帕子,怯懦道,“我想,一个妾室能戴那种步摇,还能给尚书大人甩脸子看吗?怕那就是夫人,两个人不知道闹什么别扭,挤眉弄眼的,倒拿我当了靶子了。婆母,我是真不知道,我会不会因此得罪了夫人?”
薛雪娇抿着茶,忍俊不禁:“什么夫人,那就是妾室。不单是你,谁来他都要解释一句,那些客人,开始都像你这样奇怪呢,次数多了也习惯了。”
“君殊未曾娶妻,家里就那一个妾,吃穿用度,在家里的地位,还不是和妻一样。让她扶正,她偏不,也不知什么毛病。好吧,爱当妾,那就当妾,那话不是给宾客说的,就是专给那妾室听的。”
七巧惊讶道:“扶正多好的事,她为什么不情愿?”
“大约知道自己不配吧。”薛雪娇压低声音,“这话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外传,金陵那边都传说,她是勾栏瘦马的出身。”
“啊?”七巧大为惊愕,又让薛雪娇捂住口,“是又如何?盛哥儿就只喜欢她,他那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别人说了没用。”
“他现在官至一品,一个人的府邸有三个盛家那么大,谁不看他脸色?一年就回金陵一次,全家人捧着他还来不及,他爱娶谁就娶谁吧。守着一棵草,倒也比那娘家人一堆都要沾光的省心。他又不出去沾花惹草,陛下都说了,难为痴情种,陛下都这样说了,谁还能比陛下见解多?”
七巧忙点头:“是,是,我不乱说。”
薛雪娇扫一眼自己媳妇满月般的脸盘,脸上柔弱的憨气,拿手绢捏了捏她丰盈的胳膊,笑道:“你是个有福的。你看哥儿那妾室,胳膊腿上都没有肉,腰那么细,像个蚂蚁似的。脸尖尖的,哥儿也是给她好吃好喝的,养了那么久了,就是养不出脸上的血色来,白得像鬼一样,也不像是个尚书府夫人。”
“可是……很美呀。”七巧嚅嗫着,想到那天那一面,那女人眼睛极黑,眉梢眼角有股薄而带戾的美色,倘若她是一片叶子,那女人就是削尖的柳枝了,扎一下会疼的。她羞惭地低下了头。
“美?你觉得那个美呀。”薛雪娇失笑,抿一口茶,“兴许是美吧,我是不理解你们青年人的眼头。”
薛雪娇说起来,话匣子便关不住,“你说,盛哥儿喜欢她什么呢?她性子也怪,不喜欢小孩,小孩却贴她,哎,真是想不明白。每年过年,家里旁支的几个孩子都围着她跑,她那个冷若冰霜,使坏的样儿,拿一把瓜子抛着,跟喂狗一样!那群孩子还又蹦又跳的,闹的高兴得不得了。”
“她不喜欢孩子,但盛哥儿不能无后,所以她还是生了。你是不知道,她那样瘦,前些年怀福宝的时候,那胳膊腿细得跟芦苇一样,肚子鼓得有西瓜那么大,看着就怕人。盛哥儿不知道给她试着喂了多少东西,都是只长肚子不长人。”
“君殊怕她生不下来,每天拉着她出去在院子里走路,拿了个架子让她爬。”
薛雪娇说到这儿,吃吃地笑,忍不住前仰后合,“你知道孕中嗜睡,躺那儿翻身都难受,被强行拉出去,她就骂人,有时候还咬人,掐人,君殊就听着,受着,实在把他逼急了,他也训人,打人——翻过去打屁股,这么大人了,不嫌害臊。”
七巧只听得目不转睛:“生得顺吗?”
“不太顺。”薛雪娇的笑容淡了些,“还是提早了三十天动的,幸而君殊做事妥帖,什么都是提前几个月备好的,生得那天,两个产婆守着,这两个产婆,都是京都有名的圣手,接生接了一辈子了。见了衡南脸色,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