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影微笑:“从前在西北,便仰慕他少年将军的风采。愿不曾肖想什么,只盼着此生还有能见面的机会。”
皇上抬眸,看向苏春影。
眼神中,好像让他想起了让人怀念的人:“可惜,后来听闻他的消息,他已从云巅跌入尘泥之间了是吗?朕记得,他从西北回来之后,便一蹶不振。身上的伤病不好好医治,整日做个纨绔的子弟。连侯爵之位也丢给旁人,倒像是要与这世间诀别一样。”
原来皇上的心里,什么都知道。
皇上感慨:“朕在年少时,也曾经历过许多事。曾有那么一段日子,同样颓靡不振。”
他微微一笑:“后来你入了沈府,沈司意就渐渐好起来了。朕看他又回来了,便将事情交给他督办。朕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太过顾忌朝臣们的言论。若早就重用沈司意,将他升职,也许今日朕就不会身陷囹圄。”
原来皇上……也不曾放弃过沈司意啊!
真好。
苏春影低下头,看着下头千万军马,忽而心里没有了惧怕。
这个国家,有这样的皇帝,又有这样的臣子,都守着本心,还有什么能打败他们呢?
总管将短剑给苏春影拿来,苏春影捏在手中,眼神笃定地盯着观景楼之下:“皇上相信沈司意,妾身也相信他。”
皇上笑了笑:“左右无事,难得朕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你与朕聊一聊吧?”
他示意苏春影坐下,苏春影也不再客气。
如今需要保存体力,她甚至开口问身后总管要了吃食。
皇上的眼神,悠悠看向了前方。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说过话了:“其实朕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就有机会离开宫城。可朕只是让太后,带着诸位妃嫔们离开。你知道朕的目的,是什么吗?”
苏春影大抵能猜到些:“若皇上离开了,整个宫城,乃至整个盛京,所有人就都要慌了。皇上是大家的主心骨,您坐镇此处,才能代表盛京的根基不变。”
“不错!”
皇上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赞赏:“还有一个原因。朕没有两年的日子了!朕的这一生,都在妥协,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有时恨极了一个人,却不能处置。明明有时爱极了一个人,却只能远离。前朝和后宫,都是如此。在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就由不得朕的心意去做主。”
君王得了这个江山,也舍弃了自由。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皇上轻轻地靠在椅背上,此时此刻,他好像只是一个操劳了一生之后,疲惫的老人家:“这一次,朕也想看看。待在朕的身边的,究竟是人还是鬼!好像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连皇后也是。那些不愿随同太后娘娘离开的人,朕已统统将她们处死!”
苏春影愣住了,没想到这两日在宫中,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而皇上的话,越发凌厉:“包括皇后。他跟了朕几十年,却因为太子和朕日渐生出嫌隙。她以为,她让母家之人联络胡族,挑起战争,朕不知道吗?她想分散朕的注意力,好让她的儿子更方便行事。可她忘了,朕是皇帝。这天下之大,没有什么能逃过朕的眼睛。”
皇上忽而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朕用自己的双手,了结了发妻的性命。她也是一国之母,朕的罪孽,这辈子怕也数不清了吧?”
一时间,苏春影竟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做得对,可真的太过冷血。
想想若有朝一日,沈司意用剑对准了自己的喉头,苏春影都不知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绝望的感觉!
但天家从来不容情。
苏春影能做的,也只是叹息一声罢了。
皇上复又微笑,眼神再度看向远方:“其实皇后的手中,何尝不是沾满了鲜血?她杀了朕所爱之人,又害死了朕的不知道多少个孩子。当年为了稳固住自己的后位,她踩着多少人的尸体走到了朕的面前。她以为……朕不知道。朕只是无奈,因为朕需要她这个皇后。”
那些曾将的无奈,如今都四散在了战火狼烟的风中。
徒留皇帝的遗憾,此生再也无法弥补:“朕喜欢太子。也疼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或许有所偏颇,但从不想他们走到这一步。尤其是太子,那是朕亲自带大的孩子啊!”
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苏春影竟看到,高高在上的皇帝,落下痛苦的泪水。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朕夙兴夜寐的每一日,都在盼着皇城之中不要流血。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个逆子!”
他眼中,忽而生出许多恨意来:“即便是走到了这一步,还藏在背后,不愿与朕见面!朕宁可他和老五一样,举着刀剑杀到朕的面前来,好歹也能和朕说两句他的心里话不是?”
在苏春影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奈的老人。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很快,皇上的心情,就平复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苏春影:“还好,这一次沈司意在朕的身边。你既见过他从前的威名,也该知道他如今的心意。苏氏,沈司意的心里是在意你的。”
他抹去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