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娟的一番戏言让黄默山开了眼界。以往,他眼中的别人都很平庸,出众的不多。他总觉得自己是鸡群中的白鹤,因为他是年轻帅气的富二代。
他也看过几本名著,能说几句之乎者也,自认为绝不是草包,至少还有一点高雅的。但顾娟的伶牙俐齿让他清醒,让他自惭形秽,他方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抬着头看这个世界的,多少生活中的花花草草、鸡毛蒜皮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从未用心地打量过生活,更别提体会生活了。
过去的时光于他而言,只像是飘飞的雪花落在轿车上,风一吹就散了,而车内的人混混沌沌往前,往前,穿过冬天是春天,眼一晃,又是秋天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在人潮汹涌的地方发现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慢慢前行,老太太瘪瘪的嘴巴像个特写。
在年青人看来,这样的嘴巴没了几颗牙齿,吃东西该是何等难受。一瞬间,他想起了裴羽。裴羽的牙齿健全,但重症肌无力带来的咀嚼困难不是一样的难受吗?
他想去看看裴羽。
这样的一个65岁的老人,独臂的老人,一定有故事。他说生活经验都在他身上,何不找他聊聊,听听他的老人经呢?听人说,每个老人都是一部大书,说不定裴羽是本精彩的书哩。
他拐去“一品靓汤”,问,祛除脾湿适合喝什么汤,师傅给他打包了一份冬瓜老鸭汤。
裴羽喝着味道老道的老鸭汤,夸赞黄默山:“你这孩子有心了,怎么知道我适合这个汤的?”黄默山说:“你的诊断结果不是说脾湿吗,我知道一品靓汤的汤很讲究,注重保健滋补,治啥病的都有,一问,师傅就说这个好。”
“我这毛病,吃硬东西确实困难点儿,适合流质食物,喝汤确实是最好的。”裴羽把汤慢慢喝完,吃了两块萝卜,鸭肉没动。他拿纸巾擦擦嘴,慢慢道:“帅哥,你到高铁站接我,给我租房,又买汤给我喝,让你费心了。一起多少钱,我算给你。”说着,拿出手机。
裴羽这么一主动,黄默山反倒不好意思了。“房租是600,你预付了300,还差300;我带你陪诊用了半天,费用是200,你再给我500就是了。”
“那不行。”裴羽直摇头,“高铁站离这里45公里,你这车,1公里没有一块也得八九毛,一往一返,油钱就得八九十;你这汤钱,还有替我跑腿租房子,那不都是工夫吗,时间就是金钱哩,我给你600吧。”
陪诊头几个病人时,黄默山最怕的就是和客户谈钱。他曾经是何等挥霍,千儿八百的从手上撒出去,像扔烟盒纸一样。但现在,他在靠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取价值,不是拿他老子的钱摆阔,他必须像小市民一样市侩,爱钱、惜钱,在小钱上斤斤计较,和菜市场的买菜大妈一样,让讨价还价成为常态。
但裴羽的钱不能多收,油钱就算是自己开车闲逛吧,对残疾人总要有个怜悯之心的。他执意只收裴羽500元。裴羽坚决不肯。
黄默山灵机一动道:“咱俩就别争了,你给我讲讲你的生活经历吧,算我拿钱买你的故事,咋样?你这毛病,说话会受一些影响,你慢慢讲,咋样?”
裴羽哈哈笑了:“你这孩子,有意思。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的毛病主要在眼睛,说话受没问题的。”他摸了摸右袖口:“我想你最想听我这右臂的故事吧?我这手臂的故事一般不说给人家听的,我看你挺实诚的,和你说说吧。”
黄默山见裴羽如此爽快,道:“要是没啥隐私,你就讲讲呗。你这个年龄的人该有很多故事的。”
裴羽望向窗外,像是一下子沉浸在了往事里——
我出生于1957年,老家的土地承包责任制是1982开始的,那年我25岁,正是个棒小伙子。但因为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东北远离沿海城市,年轻人基本都窝在家里,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出去闯荡的个别人,是那些脑瓜子特别灵活胆子又特别大的人。
我当时没想过到外找门路,因为我心里有人了,她叫翠兰,她也喜欢我——黄默山见裴羽笑了一下——只是我俩都在各自的眼神里高兴着,没有说出来。她不出去,我自然哪儿也不想去。
翠兰家和我家隔着三户人家,我总觉得她的眼神能穿过重重围墙望着我,我也喜欢到路口溜达,期望能望见她的身影。
翠兰小我两岁,小时候天天在一块儿玩跳皮筋儿;再长大点儿学会吵架了,还撕扯过几回;再大些知道害羞了,我瞅见翠兰的胸脯鼓鼓的,不敢看也特想看。
我从小挺活泼的,长大后不知不觉变自卑了,我知道我自卑是因为家里穷。我不敢跟翠兰表白,总想着家里穷,不敢让她跟着我受苦。
有天晚上,月亮躲在云层里不出来,翠兰跟我家借东西,约我在村东头的打麦场相见,说有事跟我说。我去了,翠兰流眼泪了,说家里给她说婆家,是个有钱人,她问我咋办?
我因为自卑不敢拦下翠兰的婚事,我违心地祝福她幸福,没有说出我的心里话。她眼泪流得更凶了,骂我不像个男人,扭身跑开了。
那夜,我失眠了整整一夜。我决定离开家乡去深圳闯闯,我认识到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