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彦身子靠向车壁阖上了眼睛,冷冽的眉眼因放松显出隐约的疲惫。
没打算多说,也没去解释。
她没误会,他那话就是她所想的那样。
是啊,她从前在沈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待她如何,与她又说过些什么,她不相信他就能完全忘记。
他都知道,但他沉默,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被驯服,成为他封家人心目中的模样,他是笃定了她无法反抗。
她眼眶发红,紧咬住牙。
连胜姑姑曾问她,“娘子真以为省主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是仅仅一次救驾便能换来的?”
自然不是,还有他的心机和手段。
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位寄人于篱下的封重彦了,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在告诉她,她又何尝不懂?
她脊背绷得太紧微微发颤,封重彦像是真睡着了一样,察觉不出她的异样。待她完全冷静了下来,才睁开眼睛,胳膊抬起来,手掌轻轻地落在了她头上,语气似是哄但又带着不容她抗拒的坚决,“把沈家的一切都忘了,过几日议亲。”
忘了沈家......
一年前父母被人杀害,妹妹不知所踪,没有封家的庇佑,恐怕她也活不到今日。
封重彦替沈家查清楚了,行凶之人乃前朝旧部,因父亲拒诊起了杀心,沈家的仇也是封重彦报的,最后对方无一人幸存。
杀人偿命,沈家的这一桩仇恨也算是了了。
可月摇呢?她在哪儿。
所有人都劝她接受现实,国公夫人还有屋里的两位姑姑都告诉她,“二娘子要是还活着,早就来了京城。”
她不相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没找到,月摇就还活着。
母亲临时前交代过她,“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要先护住你妹妹,记住了吗。”她没死,妹妹就一定要活着。
她怎么忘?
她没应他,但也明白了他为何突然反常,他二十三了,该成亲了。
而她是他于情于理都甩不掉的未婚妻。
—
桥市她已来过千百回,但沈明酥还是头一回,作为看客,与江十锦瞧见的风景不太一样。
或是说身边有当朝的宰相在,所到之处只会出现他想看到的,沿河一带的摊贩不见了,桥洞下也没了乞儿,从街头到街尾,只要他们经过的地方皆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沈明酥一路无言,封重彦也没与她搭话,领着她往人群里走,只是路过卖吃食或是玩物的地方,封重彦总会回头看她一眼,用目光去询问她的意愿。
她并非初来京城,在此已呆了一年,早没了对什么敢兴趣的新鲜劲头。
糖葫芦吃久了会腻,再好看的灯笼都会灭,剩下被竹篾撑起来的白纸,皱巴巴一团,一戳就破,没什么看头。
走到一处弄影戏台前,沈明酥的目光才有了停顿。
是真正有模有样的戏班子,拉线的,敲锣的,打鼓的,比她的摊子齐全多了,戏还没开始,底下的看官已一片沸腾。
见她目光瞟过去,封重彦的脚步放慢,侧头问她,“看会儿。”
沈明酥点头,没进去,立在了人群后观望。
一阵锣鼓声后,帷幕缓缓点亮,一位身穿盔甲的人骑在马背上,手中长刀一指,呼道:“华雄出阵来。”
唱的是《关羽斩华雄》
“来着何人,敢来此狼叫......”
竟是幽州的唱腔。
幽州和京城的弄影戏故意大同小异,但唱腔不同,许久没听到幽州方言,沈明酥一时出了神。
听得正认真,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和声:“既知吾名,还不下马受死。”
沈明酥诧异地转过头,封重彦正望着她的眼睛,狭长的眸子弯出一道笑意,温柔如暖玉,在她的注视之下,跟着戏班子的节奏,一句一句唱道:“吾闻华雄的威名如同春雷贯耳,韬略好比列国公孙子,尔是何方无名之辈......”
阔别一年,那张陌生的脸上终于有了曾经的熟悉。
婉月常说,“省主是万里挑一的人。”那是她还没见过他笑。眼前的这道笑容如同一簇温暖的火焰,哪个姑娘见了,不会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铛——
清脆的铜锣声响起又渐渐远去。
......
“封哥哥我不敢一个人睡,你能陪我吗。”
“人多你就不怕了?”
“嗯。”
“那好办。”
她的弄影戏是封重彦教的,在他还只是封家的大公子之前,一刀一刀地教会了她如何刻人物,拉线,投影,唱曲。
她学得很快,甚至很有自信,“等封哥哥回了京城,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