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徐不缓地扇风纳凉。
遂低声道:“七娘的担心我明白。云南王之子阁罗凤我早有接触,此人与吐蕃关系过密,表面顺从云南王向大唐称臣,内里只怕早有不臣之心。若是推他上位,有一日唐廷遇难,必会反踩一脚,火上加霜。”
七娘听到“唐廷遇难”四个字,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宁斐半晌,笑道:“大唐如此繁荣昌盛,能遇到什么难处?”
宁斐也笑:“朝廷若能永葆生机,我也求之不得。”
只是如今民间显露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只怕不能如愿。
七娘默了一瞬,明白过来宁斐的意思。唐廷堆砌出来的盛世,如今就像行走在钢丝绳的人,底下虎狼环伺,只等他失脚选错前路。
这世上聪慧的明白人如此之多,偏偏帝王越来越像个糊涂鬼。
七娘叹了口气,正想问起阁罗凤的动向,外头车驾停了下来,朦胧间传来高适的声音:“到邸舍了,七娘,出来吧。”
七娘将问话咽回肚里,给宁斐递个眼神,率先跳下车去:“高三十五,咱们今日吃什么?不如叫宁十四去问问当地人?”
高适分明比李白还年长几岁,按理该叫一声郎君、叔伯之类。但因为他性格沉稳,又很会照顾同伴,莫名就获取了七娘的喜欢,非要引为好友以平辈相称。
高适也不在意这些虚的,笑呵呵任由七娘亲昵称呼。
此刻,见七娘身后的宁氏郎君如和煦春风,贵气有礼,看向七娘的眼神也透着几分莫名的纵容,高适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就像是自家羊崽子被外头的野狼盯上了。
即便这狼盘靓条顺,那也得防!
高适上前一步,将两人隔开,冲宁斐笑得客气又疏离:“不必麻烦宁十四郎了。我年少随阿耶客在韶州,苍山洱海一带的风土人情也有几分了解。”
宁斐有所觉察,却并不回避高适的目光,坦荡笑着。
似乎有意将自己的盘算光明正大昭示出来。
高适几乎就确定了,这是个真狼。
七娘根本注意不到两人间暗地里的互动,一心扑在吃食上,开心地嚎了一嗓子,挎剑率先奔进客舍内。
今日一同进太和城的还有几个宁氏僚属,余下的人从永昌城便与他们兵分两路,押送着这次的药物翻越大雪山路交易。
这是宁斐特意用来试探阁罗凤的问路石。
七娘知道宁斐的打算,于是慢悠悠在太和城里头拖时间。
今日去太和城内的南蛮寺庙转悠转悠,留意到蕃蛮僧人的不同之处;明日又瞧瞧南诏人养马有什么不同之处,就连仓山一带的牧草也运了草籽回去研究。
等五六日之后,高适催促着树棉之事,七娘便特意指出来:“这件事不能急,南诏常种植的不止有娑罗树,还有一种木棉。木棉和树棉的迥异之处有许多,两三日之间,怕是理不明白其中不同的种植、采摘和纺织体系。”
高适叹一口气,只好任由七娘继续逗留南诏。
这回,总算等来了大雪山那头的消息。
阁罗凤果真把这批药材透露给了吐蕃。交易本是与边境上的羌人子弟进行,却被一小支骑兵队突击,抢夺了药材快马逃窜,完全不恋战。
宁斐收到消息,对七娘递去个叫她安心的眼神:“为了探底用的,不是原本的药材。”
七娘好奇:“那是什么?”
“我新配的毒药,拿来试试,应当也不至于要人性命。”
“……啧。”
果然是个毒美人。
试探阁罗凤的目的达到,七娘便有了决断。
皮逻阁已经老迈,等他几个儿子争夺王位打起来,就是换人的最佳时间。
现如今,她们只需要向陛下展示出,南诏薅来的羊毛有多好。
七娘沉心走访民间多日,对木棉与树棉有了大致了解。
木棉易断,难以充做棉线纺织品,只适合底层置入被褥和衣物中的夹层取暖;而树棉的路子就相对更宽一些,做布料和填充物御寒都十分好用,品质上也比木棉要高处不少。
七娘信誓旦旦向高适打包票:“三十五郎,别看我在太和城里头日日闲逛,那都是带着目的刻意去的。你没发现,太和城乃至整个南诏男女老幼,都穿着树棉制成的笼段吗?”
蕃蛮并不养蚕,每年只收这种娑罗树子,破开它的壳,里头白如柳絮的便是树棉棉花。再将它纫为丝,织成方幅,裁做娑罗笼段,就成了此地都通用的服饰。
“咱们大唐百姓穿不起的衣衫,南诏普通子民却可以。高三十五,如此盛世,不觉得讽刺吗?”
高适细细听过七娘所言,只觉得有些困扰他许久的事情将要拨云见月通透起来。他一腔报国热血燃起来:“既然如此,我们此番便多收一些娑罗树种子回去?”
“只是种子太慢了些。”七娘摇摇头,“岭南亦没有会种植树棉的人,从头开始摸索,总归比不过现成的种树匠人掳回去直接用的好。”
“我们连人带种子,幼一些的小树苗也一起,全都带回岭南!”
一旁桌边,宁斐闻言,无声弯起唇角,将刚刚煮好的一壶茶水添入杯中,推盏至高适面前。
高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