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阳县衙内。
一家三口人坐在廊庑底下嗦面, 穿堂风一吹,十分惬意。
槐芽绿面切成长条,凉水汀过,扮上麻油、胡瓜和去年秋酿好的柿子醋, 七娘便能吃一大碗。李白还特意叫于主簿寻了老死的耕牛, 买回二斤牛肉来, 配着凉面吃。
忙了五六日潮漳道的事情,李白也是今日才回到县衙。三人边吃边聊, 就听许葭说起梅仙人评判岭南船户之事。
他吸溜着咽下一大口面, 笑呵呵道:“人家这话也没说错。俚人船户一身本事, 却放任天性,难以管束。不然, 也不会坐拥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还难以出头了。”
“什么条件啊?我们不是很穷嘛?”七娘忍不住问。
李白落了食箸, 索性一点一点分析给七娘听。
岭南靠海, 渔业和水军本就有着天然的发展优势。高祖时, 淮南道行台仆射造反, 岭南交州、广州、泉州和桂州的水军便曾作为主力走水路剿灭反贼, 大获全胜。①
水军的强盛, 也促使了道内沿海沿江的居住者都会撑船下海,摸篙工、楫师的掌船技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只不过,这些人没有受过军法约束,性子实在野了些。
七娘听得感叹一声:“那还是请张阿翁想想法子,对他们约束几分吧。不说像军法一般严明,出个‘道内行船规则’,还是可以做到的嘛。”
李白对七娘提出的行船规则有些兴致。
便催她:“说说看,你有什么见解?”
七娘登时坐直身子, 抹了抹嘴罗列道:“我看过《唐律疏议》和《水部式》,里头有很多关于内河舟船航行、津渡开设管理的要求。岭南地偏,难以教化,朝廷不管,张阿翁却可以出手理一理的。”
比如说,就可以从以下四方面先进行约束——
第一,行船前要检查船体,保证密不透水;
第二,行船中的泊水速度严格遵循不同规定。参考唐律,载重行舟时,溯河日三十里,江水四十里,余下的四十五里;空舟溯河则为日四十里,江五十里,余水六十里。另外,顺流之舟可以放宽要求,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里;②
第三,船只竹筏行船中相遇,上水船要主动避让下水船;
第四,严格限制超载,每多出50斤粮或一人,罚五百钱。
七娘认认真真说完自己的想法,嗓子都冒烟了,许葭连忙唤人给她弄一碗凉茶来。茶是午前就泡好的,热天里下肚十分解渴,七娘喝得急了些,险些被呛到。
许葭一边给小女郎拍背顺气,一边责备地瞧了眼李白:“郎君这几日都忙得没空归家,如今刚回来,怎么又拉着七娘一起论公事了?人须得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干活。”
李白还在脑中琢磨着七娘方才说的四点规定,闻言忙笑着哄许葭:“二娘说的是,都怪这丫头吃饭的时候话多。我这就食不言,吃起来!”
七娘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师父:“什么叫我话多,明明是你让我说的嘛!阿姊他又欺负人!”
许葭瞧见这委屈巴巴的小表情,不由“扑哧”乐出来。
李县尹也跟着乐,随后悠哉悠哉抱起碗来,呼噜呼噜嗦着面片儿,脸上没有一点坑害小徒弟的愧疚。
七娘便站起身来,凶狠地“哼”一声,跑远了。
李白笑道:“还是个小丫头呢。”
许葭也接话:“我瞧着郎君比小丫头还稚气未脱。”
李白乐得不行,给许葭夹了牛肉催她多吃些。他打算给广州那边去封信,将七娘的提议报给张都督。
*
梅仙人被安顿在了潮阳县外郭城。
与戚翁家的油梁相隔不远,方便戚翁的两个儿子随时盯着他。
梅仙人本姓黄,出身泉州造船监世代任用的船匠家族。
起初,他也是被家族内定好路子,要进造船监内,兢兢业业了此一生的。
奈何这人天赋异禀,对船舶的认知过于超前,一心想造出横行大海的远洋船。泉州造船监辨不出千里马,容不下他,这才有了“仙人造仙槎,并孤身一人漂泊南海”之事。
这样一个醉心造船的人,对不理解他的泉州自然没有半分留恋。
落脚当日,听说潮阳县张贴了召农工商令,梅仙人瞧过之后,便请阿寻为自己造个新户籍,正式以工匠身份,落户潮阳。
户籍籍册上,他用了梅舟这个新名字。
七娘得空寻过来时,正赶上梅舟在院中锯断木。
锯木头的声响富有节奏,充斥律动,七娘踩过满地的刨花,走到梅舟跟前,大声问:“如今都没有造船监那些工具,你就能造船吗?”
梅舟被这一声吼,才察觉到七娘来了。停下手上的活计,满面自豪道:“造船监那些不懂船的人,工具再多,木材再好,也不过是糟蹋东西。好船讲求的是结构和技术,结构上已经有了七娘子的图纸,只消有扎实的榫卯技术、水密隔舱和捻缝技术,造一艘好船便不在话下。”
七娘这几日用功读了制船的书。
因而,梅舟这一番话说下来,她也能听懂。
大唐的造船技术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