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心中有软弱点的普通人。普通人在面临让自己痛苦了太久的道德包袱时,难免会为自己找借口。会不会不是我的错,会不会其实他也有错?
特别是喜欢霸凌别人的人,最爱找这种借口。所以李玄霸原本没打算这样劝说母亲。
母亲一直都秉承着很高的道德水准,他不想引诱母亲沾染道德瑕疵。
但看着母亲的痛苦,李玄霸改变了主意。
如果秉承高道德感会让母亲痛苦,那母亲还是别当个道德完人更好。
李玄霸不知道自己的话能不能击碎母亲的道德防线,但他给母亲心中植入这么一颗种子,在李元吉再次让母亲痛苦的时候,母亲说不定就能借着这颗种子脱离“母爱”和“道德”铸就的荆棘墙。李玄霸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以母亲超高的道德感,肯定不会因自己一句为她找借口的话就放弃自己的道德。
为了不让母亲用道德感重新说服自己,李玄霸再次转移话题。
“母亲,你看看这诗册。”李玄霸道,“这是外面揭竿而起的农人所传唱的诗歌。”窦夫人正在心神恍惚间,手中被李玄霸塞进一本诗册。她条件反射低下头,翻开了诗册。
这诗册经过了农民起义军诸多首领和谋士的重新编排,首页便是残忍至极的《菜人哀》。
窦夫人本就是富有同理心的人,只看了《菜人哀》诗句前的楔子,她就双手颤抖,落下泪来,竟然将自己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眼中心中只有这字字泣血的诗句。短短一首诗,窦夫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其读完。每读一句,窦夫人就心生不忍移开视线,缓缓心神后才继续往下读。
待读完之后,窦夫人仰起头,哭得不可自抑: “这是真的?诗中写的都是真的?”
李玄霸平静道: “自陛下登基之后,年年徭役不停。去年水灾,今年旱灾,陛下仍旧不肯停下征讨高丽,百姓已经苦不堪言。这是真的。大兄原本与父亲同在涿郡,后来生病归来,就是因为看不下去此种惨
状。连涿郡附近都如此,更别说受灾的山东诸地。”
窦夫人抚摸着诗册: “外界百姓居然已经如此困窘。”
她悲哀地想,可惜我身为女儿身,只能空空同情,做不得其他事。
李玄霸问道:“母亲,你年幼时是否曾说,‘只恨我不是男子,不能够解救舅家的危难”?”窦夫人神色大变: “大德!你从何听说!不可妄言!”李玄霸道: “那就是真的了。”窦夫人惊慌道: “不,娘亲没有……”
李玄霸道: “母亲,你看这大隋,是不是已经有了灭亡之相?”窦夫人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
母子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室内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如同雷鸣一般响亮。窦夫人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双手颤抖了许久,才猛地握拳。
“三郎,你和二郎……”窦夫人声音沙哑, “不要乱来。”
李玄霸道: “我和兄长不会乱来,只是积攒实力罢了。我看父亲已经有了野心,朝中许多勋贵也有了野心。乱世快来了。母亲,你要保重自己。若你因为不在乎你的人折磨自己,将来看不到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岂不遗憾?”
窦夫人脸色不断变幻。舅父、舅母、表兄,父亲、母亲、兄长……那些她努力想要淡忘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男父满门被灭,父母兄长皆亡,独留她一人在世间。
她似笑似哭又似嗔怒,而后伸手用力扯住了三儿子的脸皮。
李玄霸吃痛:“哎哟!”
寒钩立刻用翅膀撑着身体爬起来。
窦夫人看向寒钩: “怎么,你想护着大德?”
寒钩看了一眼妈,又看了一眼妈的妈,翅膀一收,一屁股坐了回去,并把脑袋扭向了别处。
窦夫人失笑: “真是成了精了。”
她松开了捏着李玄霸脸的手: “大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李玄霸捂着脸道:“我只是想让母亲把视线从后院移到天下。母亲遗憾身为女子,所能做的事不多。但若我家造反,母亲的后院范围就会扩大到整个天下,那时候能做的事就多了。母亲,想想美好的将来。”
“美好……”窦夫人哭笑不得。天下大乱,唐国公府造反,你说美好?
窦夫人从来不知道,劝人还能这么劝的。
母亲,你别为四弟生气了,因为天下马上大乱了,我们家马上要造反了。有这么劝人的吗?!
窦夫人发觉,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了解这个儿子。
“这诗册烧了,别留下痕迹,也不准给你父亲看。”窦夫人严肃道, “等陛下知道诗册中的诗歌,肯定会勃然大怒。所有私藏诗册的人都会获罪。”李玄霸道: “是,母亲。”他当然知道,只是今天为了母亲冒险而已。
窦夫人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 “虽然你说你父亲已经有了反意,但我见他还没想到那里去。你和二郎的谋划不要被他知晓,免得他一糊涂,举报了你们。”
李玄霸道: “是。我们一定小心。”
窦夫人又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 “我想办法让你和二郎带走五郎。你们好好教导他。五郎很聪慧,将来一定能成为你们的左臂右膀。”
李玄霸开始惊讶了。
母亲的转变也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