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夜已有些潮热, 谢云初的孩子已快六个月,小腹圆滚滚的,每到夜里孩子爱动,谢云初便睡不安稳。
她无意识地哼起了摇篮曲, 试图哄肚子里的孩子睡, 就在这时,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覆在她小腹,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就不动了。
谢云初稍稍惊醒, 转过身来。
撞入他幽黯的视线里。
“孩子在吵你吗?”王书淮听得出来谢云初在哼摇篮曲。
“二爷回来了?”她神情很是意外。
“对。”他没说为什么回来, 还不习惯直白得表达自己的情意,
谢云初说着便要起身,
“你躺着便是。”王书淮抱着她不想松手。
谢云初推开他手臂,坐起身来。
王书淮只得松开手, 陪着她屈膝坐好。
他打量谢云初,妻子虽说怀了身子, 背身依旧婀娜纤细,面容也不见丝毫变化, 十分水嫩莹润。
“你平日也这样吗?”王书淮担心问。
谢云初失笑道, “孩子夜里动得厉害,我被闹醒了。”
王书淮瞥了一眼明显大了几圈的腹部, 面色沉沉,
谢云初道,“二爷的信我收到了, 绸缎庄的事这么快都弄好了?”
王书淮颔首, “是,长公主殿下给的庄子我也遣人去看了,方圆四百亩, 佃户十多户,不仅产桑也能织锦,我把这里富余的人手派去绸缎庄,又给采购了一批织机,对外雇了些长工在绸缎庄里当差,给他们发放月银,他们无需回去务农。”
谢云初露出讶色,“这么说,您这是特意雇了一批人做织工?”
“没错,每年一到务农时节,那些佃户农户均要回乡,绸缎庄的织锦便跟不上,我想过,如果专雇一些人做织工,便可保证织锦的生产,有了银子家里那厢也可交代了。”
谢云初听着也跟打起精神,“不是还有赋税劳役税么?这些人若是不回乡服役,朝廷能不管么?”
王书淮露出一笑,“去年我不是在江南开展清丈田地么,如今人口田地陆陆续续清出来,再造册归朝,这只是我要做的第一步,第二步便要推行新的税法,过去朝中征税有十几种名目,如今除了人头税,其余所有税种并入田地征收银子......”
王书淮耐心跟谢云初讲述他的新税改革。
以前王书淮从不跟她说这些,谢云初也听得入神,
“二爷,那为什么不干脆把人丁税也并入田地征收?”
王书淮稍稍失笑,这个念头在他琢磨税法变革时,便有过,只是废除人头税没有那么简单,他既然已提出合并各类苛捐杂税并入土地税,再废除人头税,必定遭至蜂拥的弹劾,一口吃不下一个大胖子。
不过妻子能有这样的见识,着实令他惊异。
“历朝历代当政者均要将人丁捏在手中,如果并入田地征收,意味着废除人丁税,难度颇大。”
谢云初笑道,“可你想过没有,还有许多农户没有地,你让他们如何缴纳人丁税?”
“重新丈量田地和人口,便是让有户者有地。”
谢云初也不太懂朝政那一套,“我方才在想,若是不缴纳人丁税了,农户是不是便自由了,若是我的绸缎庄缺人手,便可随时雇人,二爷,我铺子里的订单都排去明年了,可是真丝供应不及,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书淮突然想起一事,“番禺和泉州便有百工之肆,那里的雇工均是逃匿的人口,若是清查人口,这些人少不得又要重新登记造册,重新征税,如此一来,百肆必定受到冲击,严重者怕是得倒闭,如此也影响商贸出海以及互市....”
“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会与整个权贵豪族为敌,”王书淮说到这里露出一丝苦笑,“一旦我折子递去内阁,必定引起百官弹劾,毕竟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过,云初,没想到你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他的妻子比他想象中要聪慧敏达。
谢云初道,“若事儿能成,百姓可随意出工,商户也更加大胆用人,百肆齐兴,大晋商贸只会更加繁荣,国库也能越发充盈,这叫什么,这叫舍小节而取大利。”
王书淮看着眉目飞扬的妻子,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别样的神采,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开,“你说的没错。”
就在这时,谢云初突然哎哟一声,被孩子结结实实踢了一脚,而王书淮也明显察觉到她隆起的肚皮发生了波动,他满脸不可思议。
“疼吗?”王书淮面露担忧,“孩子平日就这么踢你?”
谢云初覆上小腹,摇头道,“没有,兴许方才听到你的声音,觉得陌生便踢得狠了些。”
王书淮又问,“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动?”
“从怀孕四个月开始,到生下前,足足要动几个月呢。”
王书淮闻言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他从来都不知道养育一个孩子这么辛苦,
“对不起,云初....”
方才融洽的气氛莫名之间冷淡下来。
谢云初对着他的道歉没有半分波动,只吩咐他,“二爷帮我取一杯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