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斜阳从残垣断壁的隙间穿过,投射在突兀的生土墙上。斑驳嶙峋的墙体呈现出一种醇厚的酒红色,像一杯经年窖藏的葡萄美酒,从破碎的夜光杯中洒落。狭长而幽深的街巷,一路延伸,沟壑纵横,似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刻满岁月的印痕,却全然没有尽头。在这戈壁荒漠中,交河故城,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被废弃。
“这是我的祖先雕刻出来的城市。”巴克幽幽的说。他的目光掠过西北塔林中那座依旧挺立的佛塔,望向北方的天际,苍茫的天山巍峨耸立,亿万年来一直安静地守望着这片大地。
我坐到巴克旁边,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取出地图,在膝盖上展开铺平,薄如蝉翼的纸片微微泛黄,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建筑,寺庙、院落、官署、仓库等一应俱全,分布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在地图的左上角,是一片排列齐整,壮观宏伟的塔林。这片塔林显然就在离我们几百米开外目光所及之处,只是历经岁月摧残,早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塔林正中耸立着一座金刚宝座式塔,现已坍塌,仅存部分塔基、塔身和月台。在紧靠大佛塔的四角方位,各有二十五座小塔,五行五列。这些小塔仅残存正方形基座,塔身均已倒塌。一百座小塔如众星拱月,围绕在大佛塔周围,千百年后只剩半壁残垣,令人觉得十分沧桑而悲壮。
地图中间有条淡红的印记,印记旁边有一排小字“五十二”。“这条印记的位置是大佛寺。”巴克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应该到那里去找。”我点点头,收起地图,站起身,跟着巴克走进似迷宫一般的小巷。
巴克身形清瘦,行动敏捷,却有着和二十几岁相迥的冷静淡然。当我三天前在吐鲁番一座清真寺旁边的客栈见到他时,看到我递过去的地图,他淡蓝色的眼睛透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但也只是谈谈地说了句“终于等到你了”,虽然,这次等待整整跨越了数百年。
巴克是车师王子的后裔。交河故城是公元前二世纪至五世纪由车师人开创和建造的,最早是西域36国之一的“车师前国”的都城,在南北朝和唐朝达到鼎盛,后来由于连年战火,交河城逐渐衰落。但末代车师王子的后裔在吐鲁番秘密生存繁衍下来,代代相传仅存的血脉和荣耀。从父亲手中接管客栈之后,巴克每日在账台后看着五湖四海的匆匆来客,以及对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但永远没有忘记祖祖代代留下的嘱托。
“这是先祖传下来的”,巴克从内室取出一只木匣,里面是一部古卷,浅黄的纸张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除了记录交河城的历史沿革和车师王家谱,这本书记载了一项车师王后裔必须完成的任务,代代相传下来。”
“什么任务?”我觉得好奇又疑惑。酒保留下的信件里面可没有提及这些。这部古卷看上去颇有历史,但整洁平整,看得出每一代的主人都仔细珍藏。
巴克打开古卷的内页,这个位置显然被人撕去一块,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这和古卷整体的完好形成巨大反差,好像是有人在匆忙之间所为。巴克一声不响地拿出我出示给他的地图,再次小心翼翼地打开,在古卷上展平。
我惊愕地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份地图,显然就是古卷上所缺的那块!
“这张地图,就是从这里撕下来的。”巴克并没有像我那么感到惊异,反而异常沉着。“您刚才拿出地图的一瞬间,我就了然了。这也是为什么我确认您就是我要等的人。”
“古卷一共缺了两块。”巴克突然变得有点兴奋起来,“要完成任务,我们必须找到另一块。”
“到了,就是这里!”巴克的叫声让我从三天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夕阳正好从台地的末端斜射过来,有点炫目。巴克在一片巨大的废墟前停了下来。
步入大门,豁然一个巨大的院落,一对方形土台基和厢房分布在两侧。院内北侧有一座大殿,殿前有三级台阶和月台。大殿面积约五六百平方米,虽已是残垣断壁,但可以想象当年的恢宏气势,只是这里的一切早已被沙漠的风沙和历史的尘埃湮没,只剩下斑驳的墙体和墙上错落有致的木橼孔似乎刻录着历史的叹息。
“这就是大佛寺,交河五十三寺中最大的寺庙。”巴克指着中央方形塔柱上残留的佛龛以及残缺的佛像说道,“四世纪时,鸠摩罗什大师从龟兹前往长安的路上,就曾在这里停留,率一千僧侣为信众讲经说法。”
望着巨大的塔柱,恍惚间我仿佛听到悦耳的诵经声在晨钟暮鼓中飘扬,穿过香烟缭绕的大殿,激荡在交河城的上空。废墟中的街巷突然变得鲜活起来,在夕阳的余光中家家户户华灯初上,踏在石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人流开始熙熙攘攘,宛如长安的繁华。
“五十二、五十二?”我被巴克的喃喃自语惊醒,思绪马上转向了地图中标在大佛寺淡红色印记旁的小字。在这一片废墟中,很难想到什么和数字相关的内容。五十二到底是什么意思?
巴克突然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可能代表某段距离。”他的目光转向入口处的大门。“五十二尺?”我眼珠一转说到。巴克点了点头,和我一起走回到入口。
巴克从他墨绿色的登山包中取出卷尺。正对着中央塔柱的方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