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太后下旨班师回朝。 行军至瑞州南界,适逢大雪天,太后遂令就地驻扎。 军帐中,花纭秉烛夜读。 以往在鄞都的时候,她很少有自己批折子的机会。 沈鹤亭说批折子累人,故而群臣奏章递进来,就在司礼监过一圈,便不再递往坤宁宫。 侯赟秉笔秉的也是沈鹤亭的意思,倘若他觉得可以,就盖上太后凤印返回去。若有何重要之事需要跟她商量,沈鹤亭才会进一次宫,将要交代的事通知给紫阳或者直接面见花纭。 其实说是商量,大多数时候花纭还都听沈鹤亭。 不过她上位以来这么长时间,掌印有意无意地放手让花纭接手政事,加之北疆战事起,沈鹤亭的心思都搁北疆跟花从文身上了,这些原本送他书案上的奏章,就直接摆到了花纭桌上。 累得高高的,快要把她掩埋进去。 “皇嫂?臣有事启奏。” 花纭抬起头,看见李怀璟掀起帐篷一角,似是有话要说,她撂下笔道:“请进。” 李怀璟没穿大氅,冻得唧唧索索地进帐了。他捧着双手喝气,连忙跑到火盆边烤火,抹了把冻得通红的脸,抽抽鼻子从怀里抽出一份折子。 “这个容复,关于她主子的是一句都不说,”李怀璟眼睛盯上了花纭的热茶,“嫂嫂能不能赏臣杯茶?” “自己倒,”花纭展开他带来的容复口供,李怀璟跟盛誉两个人轮番审这女子,每次倒出来的大多都是关于朝晖和春秋刹,但这次的供词多了一个老熟人,“重烨?” “对,”李怀璟拉了条凳子坐花纭对面,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道,“按她所说,毒杀紫甲卫的紫英是重烨给的,给沈鹤亭下大剂量也是重烨亲口嘱咐的。嫂嫂发现没?容复好似特别希望我们把重烨认作她主子。” 花纭用手指着口供上的字,就着烛光一字一顿地看,回答李怀璟时有些漫不经心:“重烨,一个江湖杀手,能当得了四品武将的主子?何况她之前说她自己是李家臣,这是拉个无关紧要的给她主子当垫背的。其实她说与不说,我们心里都有答案。” 李怀璟跟花纭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刚要张嘴,花纭便给拦住了:“别说!” “臣只是想告诉皇嫂,这茶都泡苦了,”李怀璟歪头看一眼花纭的眼睛,“想什么呢,不该说的名字臣怎么会说。” 花纭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是与非都要等回鄞都再看。”她目光仍放在容复的供词上,忽然神色一滞。 ——沈鹤亭与鞑剌交涉的日子,是花相的人递过来的。不过是用鞑剌话写的情报,重烨译出来告诉我,这才算准了点安排华全下手。 花从文的人用鞑剌话给重烨递消息…… “容复还留着当初那份情报,”李怀璟打破这份宁静,“加上口供,废相的罪状上,又得加一条通敌了。” 花纭砰的一下将折子合起来,却轻轻地把它压在了奏折最下面。她乜视那份似乎还沾着血迹的口供,脑子里忽的一下荡过某个念想。 通敌者车裂于市,倘若她将这些证据都公之于众,这跟亲手弑父并无区别。 她期望花从文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但她不愿当挥起屠刀的刽子手。 花纭还念着母亲是真真切切地爱过花从文,不惜一个人带着自己从靖州到鄞都。即便花从文对她没有父爱,但她总要顾及母亲的体面。最末的最末,他们是父女,还有血脉相连。 初次听得花从文谋反的消息时,花纭还存有一份侥幸,花从文的生死沈鹤亭会跟他论个清楚,诸般难题轮不到她来解。 就算最后真把花从文的生死抛给她来断,花纭也宁可一辈子囚着花从文,也不愿意以谋反罪诛他九族。 如今李怀璟特意拿着容复的证词深夜来寻她,又告诉花纭,容复手里还有份证据——直接把问题摆在了花纭面前。 太后娘娘,花从文是杀,还是不杀? 花纭拾起杯子咽了口苦茶,蓦然凝视李怀璟的眼睛:“哀家问个问题。” 李怀璟眨眨眼,示意花纭尽管问。 花纭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话说出口,李怀璟就要拔刀的准备:“你会不会原谅弘治爷?” 一针见血地,刺进李怀璟心中最溃烂的角落。刹那间,李怀璟都快忘了怎么呼吸。他愣了半晌,反复确认好几遍刚才那句话不是天外来音。见到花纭笃定的眼神,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眨巴眨巴眼。 花纭这个问题,李怀璟也用它问自己。 花纭的心怦怦直跳,一向爱说爱笑的李怀璟此刻的沉默显得震耳欲聋。她知道自己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