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亭的眼睛,惊诧道:“你喊我什么?” 沈鹤亭泪如雨下,他抽抽噎噎地颤抖,梁祇一下子就割断了封口的布条:“你再说一遍?” 沈鹤亭气喘吁吁,腮边两道深深的红印子,他痛得嗓子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眯着眼望向梁祇,一根食指指向梁祇,难过地说:“神心师兄……我,我是萧旻啊。” “旻?”咣铛一声,梁祇的刀被他甩在地上,他哪敢信眼前这满头妖异白发的死太监是他的小师弟?明明说大帅府火起的时候萧旻也跟大帅一起葬身火海,怎么会是祸乱天下将近六载的奸臣? “你撒谎!我师弟已经死了,你与他生得完全不一样,还敢说你就是他!奸人,莫以为平时在朝堂上指鹿为马有人溜须拍马,就以为所有人都会信你的鬼话,我虽多年未见小师弟,但他的模样我到死都不会忘!”梁祇怒道。 沈鹤亭使劲摇头,他撑着脖颈,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脸上的血汗,抬起脸望梁祇,哀道:“师兄你再看看我,大帅府的火没烧死我,那天是六月廿九,我的马终究慢了一步……后来我藏在宗祠躲弘治的追杀,割头换面入宫为奴。爹是枉死的,我得给他报仇。可我和爹长得太像,我只能如此。神心,你好好看看,我怎么不是萧旻呢?” 梁祇刹那间动摇了,他俯下身凑近了去看沈鹤亭的眼睛。或许是紫英的缘故,沈鹤亭的眼睛犹如被血泡了似的红,他惶恐地颔着下巴,此刻他是真的害怕梁祇杀他。 梁祇盯了他大半晌,忽然愤恨地锤了一圈床板,他懊恼地揉了把后脑勺,怒道:“你是……又不是。” “你杀过那么多忠臣良将,即便你是我师弟,我梁神心为天下人也容不得你……”梁祇话虽硬,但语气却犹豫了不少。两难的选择摆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沈鹤亭失望地叹了口气,他缓了三分清醒来:“忠臣、良将?弘治放了火,花容蒲朱容不下萧氏,花从文害我爹落了个谋反的罪名遗臭万年。他们哪个不该杀?所谓忠臣,都是踩在我爹爹头上的忠诚,他们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我若不杀,萧家四百冤魂便日日夜夜在我耳边嘶嚎!” “裕德何罪?先生何罪?因为他们而连坐的臣下家眷何罪?!”梁祇大声诘问沈鹤亭,“你心有恨那边去找欠债的人讨,几万条无辜人的性命都葬给一个人,你也是万古不可饶恕的罪人!” “世间大业总要有牺牲,”沈鹤亭咬着下唇,印下一排压印,“他们无辜枉死要索命,尽管来索啊!我已经是万劫不复的鬼,即便苟活在世,跟沉沦地狱又有何区别?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是弘治,是花从文,是这烂天烂地,而非我萧旻!” 沈鹤亭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吗,虽然低沉但震耳欲聋,梁祇坐在脚凳上背对着沈鹤亭,心中万千话语聚在喉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没经历过眼见亲人葬身火海的痛苦,其实并没有资格审判沈鹤亭。 梁祇两手绞在一起,道:“小旻,我没办法,我真的没……不除了你,我实在愧对……” “从始至终,我所求不过一个天理昭昭,还我萧氏清白,”沈鹤亭有气无力,他说了太多的话,这些话又是他心中极不愿意提及的片段。跟萧家有关的一切都是他的噩梦,一旦回忆就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愧疚之中。 梁祇沉默着。 “我的罪,在大帅府起火的时候,就还不清了。我看不得他李家高高在上,还用什么‘狡兔死,走狗烹’来搪塞我。难不成为国而战,为明而死,赚的三分俸禄跟爵位,就是谋逆,就是活该被君王猜忌,就只能落个天地可诛的结局吗?!” 他的问话振聋发聩,梁祇的心一震一震。 沈鹤亭的声音都哭哑了:“梁神心,你是忠臣,你告诉我——君王施加的痛苦就一定要忍受吗?众人的沉默就一定要原谅吗?灭门的仇恨落在我一人头上,就一定要为了所谓天下而忍耐吗?一人荣,天下荣;一人毁,他曾经保护的天下便转过头来落井下石,那天下就不该杀吗?!你劝我回头是岸,殊不知我杀的人,一个个都死有余辜!” “够了,”梁祇攥紧的拳头松开,他回过头望沈鹤亭的眼睛,道,“梁家忠的是百姓,而非哪一家的朝廷,今日……我便放过你。小旻,很疼吧。” 沈鹤亭合上了眼眸,他哀恸地哭出了声。 他每一天都活得极其痛苦,都在为过去一天犯下的孽赎罪。 “放过我吧,神心,别再用你的道德绑架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