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默默看热闹的乔盛听见姚铎喊他,乍一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愣了半晌,才答道:“诶好,我这就去。” 诏狱的屋顶修得低矮,昏暗的烛火台摇摇晃晃的。铁链与钢刀相撞,时不时反射光去人的眼里。黑暗与流血汇聚成了这处人间炼狱,而姚铎站在高阶之上,替他身后的罗酆鬼俯瞰暗流汹涌的鄞都。 — 三日后,花从文的龙虎、赤羽两大营仍在皇城外跟禁军周旋。禁军不过八万人,还不及一个赤羽营数量大,但事实就是花从文被堵在宫墙外五天,分寸未进。 姚铎把八万打出了八十万的感觉,犹如一道不可翻越的屏障护住了宫城。他跟花从文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每当丞相准备打何处的时候,禁军都能在那里做好防卫,让皇宫变得没有漏洞,易守难攻。 前有打不穿的禁军,后有拖后腿的容蚵,花从文晚上还要提防锦衣卫的暗杀,他这反贼当的确实窝囊。 近日来各种关于敬华殿起火的消息传进花从文的耳朵,丞相府的书案上不禁摆了说书先生讲怎么见着“萧元英”鬼魂的文稿,还有“揭秘”花萧宿怨的话本。 写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甚至有写花从文是怎么串通萧元英副将华安反咬定北王、又是怎么给鞑剌王君胡哈拿传递己方绝密军报的来龙去脉、最后是怎么挑唆弘治帝灭门的。而且在一众骂他卖国求荣残害忠良的话本中,还有说他炮制秋闱舞弊案、害死李廿的本子。 花从文极有耐心地将那些话本看完,古铜色的皮肤皱起饱含疑虑的纹路,时不时用朱笔在他们“揭露”的“事实”上做标注。 三公子花栀见了,还傻呵呵地问花从文:“爹爹怎的还给话本子做注?那都是谣言,不可信的。” 花从文抬眼瞪了一眼这败家子,目光冷得快把花栀的脊梁冻麻了。这话本里有多少水分花从文清楚的很,若是真无稽之谈倒也罢,可偏偏有许多极其隐秘的真相——都是花从文多年来竭力掩盖的。 当年那些含沙射影骂萧元英的人,如今又开始大张旗鼓地辱骂花从文。他是习惯站风口浪尖的人,门外吼得多凶大不了关门剩个清净,但这些被过度“扭曲”以供人议论的真相,花从文对其幕后之手是真的感兴趣。 更确切些,是对沈鹤亭。 “对哦,他姓萧,”花从文自言自语道。 花栀还拿眼斜花从文右手边的抽屉,他知道那里面藏着满满一抽屉的金条。想想朝晖酒楼的美姬与销魂仙人散,花栀就精神抖擞,忙不迭跟他爹搭话:“谁姓萧?” 花从文撂了笔,非常淡定地告诉花栀:“沈鹤亭啊。” 花栀愣了,他不再好奇花从文什么时候能给他一根金条了:“沈……那阉人?是北边萧家的?” “没想到,”花从文点点头,颇为感慨地说,“跟本相斗了那么多年的阉人,居然是故人之子。当真上天垂怜,送走一个讨厌的,又来一个有趣的。” 花栀见花从文如此坦荡,心中猜测父亲定然是成竹在胸,连忙拍马屁道:“天大的秘密,若爹爹将其公之于众——沈鹤亭那狗贼,还不得被口诛笔伐,人人得而诛之?” “傻子,”花从文毫不掩盖地说,他用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文稿话本,“如今被口诛笔伐的是本相,你推门去听听,外面多少人又开始了怀念萧元英?” 花栀有些尴尬地抿抿嘴,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大秘密折换成钱财。就去锦衣卫吧,姚铎是萧元英旧部、沈鹤亭的狗腿子,他肯定是不想让“沈鹤亭是罪臣之后”的消息不胫而走,必然会花银票堵嘴,到时候又能去朝晖酒楼狠狠快活了。 花从文一眼就看透了花栀心里想的什么,但他作为一个父亲,丝毫没有要拖儿子回正轨的意思。他比较期待就凭花栀这张嘴,能把沈鹤亭毁到什么程度。 一个逃过追杀的罪臣之后,不惜改头换面伏低做小为奴才,上位五年害死无数良臣能将只为给死人报仇,花从文倒想看看在这鄞都中,恨沈鹤亭的人多,还是恨他花从文的人多。 “萧王啊,你还是得让这扫把星害得遗臭万年,”毛笔在话本上从上至下划了一道杠,花从文抹去了那行“与宁德共育秦榆王”,嘲讽地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