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残破的,被撕毁的,沾满血迹的,是一张张遒劲鹤体书道,是一幅幅精致工笔画像。 花纭俯下身随便捡起一张,墨迹已经晕染,年头有些久了。 “庚子年闰二月十三,靖州杏花开,吾怀抱清酒立于树下,以待花七归来。” “七月十五中元日,吾至天鹭江祭奠亡亲,偶得二红石,忆花七,然人不归。” “辛丑年二月十五惊蛰,自遁入天鹭山已有半年有余,祖宗护我无恙。春秋刹不见春与秋,吾身心俱疲常欲随风而去。然昨夜梦回见花七,吾泪潸然,悔不当初……” 那一地的画像,满是各型各样的她。从幼时初见一团孩子气,变作初长成的少女,满满都是沈鹤亭摆脱绝望的拯救。 偌大空荡的宗祠,没有一株烛火,被萧氏先祖们成百上千的牌位注视着,花纭感觉自己几乎被看光了灵魂,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潮湿、冰冷、窒息。 花纭曾以为,支撑沈鹤亭活着的只有萧氏的仇恨。但她现在才明白,在沈鹤亭被仇恨浸泡、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支撑他苟活的却是花纭。在花纭看来有些“微不足道”的美好成了当时他心里的唯一一分甜,让他含苦饮风,跪在废墟中挣扎生存。 她慢慢转过视线,注视不远处那具被纸张湮没的、残破的身躯。 殿内冷得好似除夕那晚的天鹭江。 沈鹤亭不知冷似的躺在金砖地上,披散着灰白长发,一件白色单衣随意挂在肩头。他半裸着胸膛,清晰可见肌|肤上还未愈合的伤疤。瘫软地展开双臂,两滩暗红的血迹濡湿了宽大袖袍。凤眸半阖,无望地凝视殿顶的豁口。青灰的天光好似一把割破黑暗的长剑,伴着零星小雪,摇摇晃晃、极其吝啬地刺在他身上。 他胸口还在均匀起伏,花纭不忍再看,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半晌才从唇齿间挤出艰难的话语: “师哥,回家吧。” 直到殿中最后一点回声消失,花纭才见沈鹤亭迟钝地摇了摇头。她不禁叹了口气,乜视一滩水似的沈鹤亭,腿似灌了铅提不动,踩在那些字画上,花纭感觉自己踩碎了一地的琉璃。 狐裘拖过地面,碾着宣纸发出好听的声音。花纭步步挪到沈鹤亭面前,她望着那双鸾凤般漂亮的眼睛,眼泪簌簌地,从两个人的脸颊边滑落。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①……” 沈鹤亭气若游丝,他眼波淡淡,低吟悲怆的战歌。花纭记得清楚,每当四州军归朝,萧元英与北疆诸将都会围在天鹭江畔,吟唱这曲《战城南》,以送别战死的将士。那时师哥会站在高岗之上,沉默地眺望庞大军队。 花纭跪坐在他身边,轻声说:“鹤亭,我们回家吧。” 沈鹤亭泪如泉涌,继续用沙哑的嗓子唱道:“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①” 声音极轻,他定是没了力气。花纭不知道重烨到底对沈鹤亭做了什么,让他变成这副模样。她为之拢好衣袍,打开自己的狐裘,让沈鹤亭枕着自己的腿,把人抱在了怀里。 像捧了一块寒冰,花纭不断呵出热气,尽力用自己的身子给他温暖。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①” 沈鹤亭嘴唇干裂,比他写字的宣纸还要苍白。 他躺在花纭怀里无动于衷,冻得浑身冰凉,依然盯着房顶豁口,因为那是他眼中唯一的光芒。花纭撸起他的袖管,发觉他两只小臂的中央各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口,敷了厚厚一层蓝紫色的膏体。 花纭瞬间泪如雨下。 刹那间她疼得感觉心肺都被人踩在脚底,她紧咬着下唇,尽力克制住哭声,大颗大颗的眼泪往沈鹤亭的额头上落。她完完全全没了方向,和那个刚失去母亲的女孩并无二异。她就那么抱着沈鹤亭,紧紧得,生怕魔鬼将他从自己怀里夺走。 但心里知道,她可能没力气将她的师哥拉出地狱了。 仇恨不是地狱,紫英才是。 它会将欲念无限放大,用幻想将痛苦从饱受煎熬之人的生命中抹去。好像在苦乐之间架了一道桥,将悲苦之人渡向极乐。 所以一旦沾染,便没有人能戒掉紫英。 因为它不仅是盛开在欲念的恶花,还是南疆神女下的蛊。普通的紫英尚可有摆脱的一日,但沈鹤亭身上的是紫英霜,它割开皮肉直接与血液相连。 那是神女亲手炼的毒蛊,连着郦族神秘的信仰,被下蛊的人从此连灵魂都会被人控制,犹如一尊以“瘾”为提线的傀儡。 沈鹤亭要成为被谁支配的玩偶了。 浓烈的恨在花纭心房激荡,抱着沈鹤亭的手绷起了青筋,她乜视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