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被人用失望的神情注视,可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惹得花纭如此瞧着自己。 沈鹤亭也想问问花纭,她为何也在这天鹭江畔。但他没有,他还算清醒自己是奴才。沈鹤亭望着花纭慢慢远去的背影,等她消失在天际线,沈鹤亭都迟迟未回过神。 他好奇怪,当他听见花纭在江边说“放手”的时候,他的心的的确确地感受到疼痛与哀伤。 就在他疑惑的一刹那,沈鹤亭仿佛听见了另一个隐藏的灵魂发出的痛苦呻|吟,骤然扯得他每一寸骨血都疼得要命。 继而铺天盖地的蚁噬感冲上脑,迅速将他最后一点光风霁月吞没。沈鹤亭抬眸望向远方,似乎看见了一抹大红色——好像女子出嫁时穿的凤冠霞帔。突然间,疼痛又变作了极端的渴望,他难看地弓着身子,为了看清那片红影反复眨眼睛,意识在清醒与虚幻之间反复横跳。 他踉跄跑去江畔,掬了一捧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冰凉的江水一刺激,他更按捺不住胸中那股难言的滋味。沈鹤亭一拳拳地捶打在自己胸口,好不容易缓过一点精神,再望那一处,只剩下空荡荡、黑漆漆的枯草原。 居然什么都没有,他被骗了。 沈鹤亭爆发出痛苦的嘶吼。 只见他躺在江畔,一只手垂进江水中,克制不住绝望与悲伤,眼泪穿越猩红的眼白淌进身下的土地。 一时间,他似乎比大帅府起火时还要痛苦。 但他真的说不出这痛从何处来。 他企盼在再见到那抹红色,可记忆的缺失,让他实在想不出那抹红色属于谁——究竟是谁的嫁衣能让自己如此哀恸,又究竟是谁的离去让他无比懊悔? 沈鹤亭紧紧抓着一把枯草,好像他如果抓不住,就要再次沉进天鹭江,沉入无边无际的苦海之底。 “救我,”沈鹤亭痛哭流涕,他又看见自己浑身是血地沉入江底,鞑剌人的刀剑捕鱼一般向下刺,他慌张地想逃,却无济于事。冰天雪地比敌人的马蹄来得还快,他看见自己指尖冻上冰,稍微一伸直手指,就皮肤开裂。 沈鹤亭看见了宋衷,他浑身是箭,此刻正躺在冰面上,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公子……” “缙云!”沈鹤亭呼唤宋衷的字,他拱起后背向江水中匍匐而行,想把宋衷捞出来,“你等我,你稍微忍一忍!” “老四,二哥身上冷,特别冷。” 沈鹤亭的手在水中摸索,他大半身子都被水沉没,他环顾四周,雾蒙蒙的一片他找不见二哥跟三哥。他急得直哭,念叨着“等我……等我”。 沈鹤亭越沉越深,手脚并用在淤泥中打滚,他口鼻中呛了好多江水,弄得肺管里都是河水的腥味。可他依旧喃喃地说:“二哥三哥,你们等我,我一定……带你们回家,咱们去找爹,喝奶酒……” 他愧疚,想快些抓住他们的手。 另一边宋衷的影子若隐若现,沈鹤亭不停揉眼睛,他要透过那层雾去看清世界。 可无论他怎么游向对岸、感觉宋衷就在眼前,他怎么都抓不住宋衷的手。 宋衷那带着竺州口音的“公子”,还有二哥三哥浸满期待的呼唤,一遍遍地回荡在沈鹤亭耳边,他奋力地在水中挣扎,可他的胳膊使不上力,越沉越深。 忽然他感觉有一股轻飘飘的力将他从水中捞了出来。 一个很真实的声音说:“他妈的,疯了吧。” — 李怀璟把沈鹤亭背了回来。 对,从天鹭江到靖州府,燕王爷把掌印背了回来。至于为什么堂堂亲王班师不骑马,并非是他跟沈鹤亭关系铁,而是因为李怀璟是“逃”回来的。 他也不是战败了才逃回家的,其实他都没碰见胡哈拿。 这事儿,孩子没娘说来话实在长。 本来李怀璟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将鞑剌王庭夷为平地,谁知在半路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梁祇。 就是靖州城原本的封疆大将、梁青山的长子与接班人、沈鹤亭的大师兄、花纭的舅舅。还有那封送往皇宫的军报:“靖州生乱,梁祇突围失败、不知所踪”。 他失踪了一整个冬天,然后被李怀璟在天鹭山的松柏林中见了。 原来梁祇突围失败以后,他就带着仅剩的几个兵扮作中原的客商,跟着句丽商队潜入鞑剌内部。在鞑剌国都睡了一冬的稻草垛,他终于发现了大瀚打不赢仗的症结所在。 首先,鄞都肯定有鞑剌的细作,而且他们肯定刺进了大瀚的心脏——定有位高权重者,源源不断地往外递情报,否则胡哈拿不可能比大瀚的边将知道军情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