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日,清晨,天大雪。 肆无忌惮的倾洒下来,白蒙蒙的一片,花纭推窗瞧着,恍惚间好似来到了柳絮纷飞的春日。 “明日就是除夕了,我还是想等师哥归来,一起吃个年夜饭。” 沈鹤亭展开狐裘大氅,轻轻地搭到花纭肩头。他扶着花纭肩膀,良久,才缓缓放下双手。窗棂外结了冰,映不出他此刻的愁绪。 他们终究,还是怕那句谶言。 “回得来,”沈鹤亭柔声道,他仍保持在花纭背后垂首的姿势,“今日只是和谈,流不了血。” 花纭转身,抬眸凝望沈鹤亭。 他已经佩戴上了铠甲,卫缄牵马,宋衷率领八十八紫甲卫在院外整装等候。 花纭瞥一眼门外,眼睛似潭水一般深不见底;看向沈鹤亭,眸子又如桃花一般深情。 她眼下还挂着通宵后特产的乌青,疲惫混着酸苦,让红血丝爬满了眼白。她瞳仁颤抖,有不祥的预感,却依旧朝他笑道:“师哥,我想送送你。” 沈鹤亭摇头:“小七是太后,而我是奴才,让主子给奴才送行于理不合,会给那群言官落下话柄的。小七便好生在府里,卯时还要与简随安去端州,何必因为送我再奔波呢?” 花纭执起沈鹤亭的双手,大拇指轻抚他手腕内侧的肌|肤。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红线与青丝编织而成的手绳,戴在了沈鹤亭的腕子上。 “娘说,青丝能给心爱之人挡灾,”花纭握着沈鹤亭的手腕,道,“小时候头发不够长,手工也不好,给娘辫过一条,断了。后来我辫了好几条,唯这一根不曾断,我把它送给师哥。好叫你平平安安地,无灾无难地回来。” 沈鹤亭郑重地点头:“会的。” “没完呢,”花纭取出她连夜赶制的披风,有些为难又有些期待,拍拍她师哥的肩膀,“蹲下来一点。” 沈鹤亭一时没反应过来,虽说听话地蹲下身子,但他傻傻愣愣地瞧那披风:“这是……给我的?” 花纭给他系好,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扯平每一个不算板正的衣褶,确认周身平整,说:“当然了。怎么,你不喜欢?” 做工确实不咋地,针脚时疏时密,而且领口还有点宽大。但沈鹤亭喜欢得紧,孔雀开屏似的在落地镜前赚了好几圈,笑得像个三岁孩子:“好漂亮,好喜欢!” 花纭嗤笑,说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左边那里,有惊喜。” 沈鹤亭瞧一眼,狐疑地掀开左侧的布料。 他微怔,拇指难以置信地抚过那块凌乱的“刺绣”。 花纭抽抽鼻子:“你不许嫌它丑,我绣了好几日呢。” “不敢……”沈鹤亭留恋地望着它,抬眼的一瞬间这泪窝子浅的男人,唰地一下飙出两行泪来,可还在故作镇定,殊不知嗓子沙哑得不行,“从来没人给我绣过花。我坠地就没娘,打小就羡慕我侄儿有亲娘绣的手帕。爹还笑话我一个做叔叔的,怎么总跟小孩争风吃醋。没想到长大了,居然能收到小七给我绣的披风……我真的很喜欢。” 忽然,沈鹤亭笑得很狡黠地瞧着她。 花纭往后一缩:“作甚?” “我也真的很想要一只手帕,”沈鹤亭作许愿装,“就那种上面还有两只小鸭子洑水的那种。” “那叫鸳鸯,”花纭无奈又无语,决绝地说,“你休想……得寸进尺。” 沈鹤亭懊恼地叹了一声,时不时地往镜子里瞧,心里想的都是自己为何如此意气风发,顺便盼望一把花纭某天能大发慈悲,绣个手帕出来。 心情总算没那么沉重了。 “走吧,到时辰了,”花纭依靠着窗,故意向远处的枯杏树望。雀儿肥嘟嘟的,猫在树杈里昏昏欲睡。它应该不需要面对任何哀伤吧,那浸泡着家族与血脉的仇恨,“早去早回,还等你一块儿吃团圆饭呢。” “好,”沈鹤亭顿住,眼睛霎时暗淡下来。他面对花纭的背影,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他是习惯面对离别的人,但次次因为不舍而崩溃坍塌的瞬间,都是因为那是花纭。 十六岁,他追逐花纭远行的马车;二十二岁,换做花纭来目送,沈鹤亭如何都是舍不得。 其实他应该明白的,送过离别的礼物,就到了该走的时候。磨蹭半天,也改不了现实。他落寞地向门边走去,紧紧攥着胸口那枚小花,跨过门槛穿进雪幕。 脚步声越行越远,花纭才敢回首望他离开的方向。 他走了。 空荡荡的,哪里都是空荡荡的。空气里犹存他身上的温暖,刹那间花纭以为沈鹤亭还在原地,兴奋地照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