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贤馆出来,天色已然昏沉。
陆空星沿着学馆外的宫道走,宫道两旁广植金色棠棣花,正取兄弟和睦之意。只是宫中哪里有什么兄弟情义,现在还好些,再过大半年,恐怕就能看到皇子们互扯头花打破头的盛况了。
陆空星忽然停住脚步,他过人的耳力捕捉到前方有细碎说话声由远及近。
宫道漫长,再向后退恐怕来不及,陆空星干脆一个闪身,钻进棠棣花丛中。他努力向另一头拱了拱,企图穿花出去,只是当他摸到尽头,却摸到了石质栏杆。
陆空星向上摸了摸,石栏分割花墙,高度很高,比他要高。
过不去了。
“……可是皇兄,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说话的是陆明修,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虽是我让商歌去跑腿的,可他坠马,也不能全怪到我头上吧?他今日让我在学馆丢了大脸,还不够解气吗?凭什么我还得上门去道歉?”
“皇兄!我不服!”
顶着一脑袋花叶的陆空星顿住,此时此刻,他不能不清楚与陆明修走在一起的人的身份。
从花叶的缝隙中向外看,与陆明修站在一起的青年一身皇子服饰雍容,腰间垂挂墨玉。他看起来比今日在学馆所见的王子皇孙身量都高些,年纪也长,更有威严,只是面上时常挂着的笑意将这种感觉冲淡。
正是这个人,一直坚持让他与陆明修称呼自己为“皇兄”,仿佛只认这么一个皇兄一般。等到对方登临皇座,这个称呼就更加不需要更改了。
陆空星浑身下意识绷紧,不多时,又缓缓放松。他冷静抬眸,望向走在陆明修身边的那个人。
五皇子,陆承影。
前世在他眼中,陆承影曾飘逸良善,施舍给在宫中无依无靠的他些许温暖。然而越到后来,越是涉及权力,他越是发觉这个人的阴暗、自私与狭隘,以及那份可怖又扭曲的掌控欲。
所以陆空星跑得远远的,也很努力地干活,到头来还是没逃脱被圈禁乃至被赐死的结局。
“小十。”陆承影温温开口,带着些不赞同,“你知晓辅国将军一脉的势力对我们十分重要,他若倒向他人,我们手中的筹码就又少一分。”
陆明修还是不怎么情愿。
“不是还有我母妃那里吗?还非要辅国将军不成……”
“小十。”
这一声已经有些严厉了,陆明修顿时耷拉下脑袋。
“好,我去登门道歉就是了。”
“尽量快些,以免消息走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日学堂中的人我会叮嘱,你放心去道歉即可。”
陆空星:“……”
他其实一直很想说,陆承影这操作,莫不就是传说中的软饭硬吃?
陆明修就好像那些世家大族嫁妆颇丰的小姐,陆承影把嫁妆拿了,还要打发对方出门游说,把各方亲戚的资财都集中到他这里,最绝的是陆明修还真这么做了,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前世这里面还加了一个倒霉的他自己,陆承影攫取陆明修的嫁妆,压榨他的脑力和劳动力,真是美滋滋。
至于今生,建议这两个锁死,不要带他。
“另外,如妃娘娘的计划,我倒觉得大有可为。”陆承影微微眯起眼,“你今日也说,辅国将军幼子对刚入宫的九皇弟青眼有加。九皇弟虽根基浅薄,日后未必不成气候,还是早早遏制才好。”
说来奇怪,仅仅是提到九皇弟,陆承影就感到有些不适。一种烦闷与怅惘的情绪开始萦绕在心头,他尚且说不清楚自己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幻惑之中,有白发犹如蝶翼在他面前散开,他伸手去握,最终却握了一场空。
或许,是他担心对方会成为搅乱自己布局的变数。
陆承影轻轻一哂,对那样一个根基浅薄又无母家的皇弟何须警惕如此,他未免想太多了。
只是那份终无所得的躁意,始终挥之不去。
算计陆空星这种事,陆明修非常愿意干,虽有些委屈自己,可他讨厌死陆空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了,迫不及待要看陆空星孤立无援的样子。
“皇兄放心,我会尽快取得陆空星的信任,母妃那边也都准备好了。他在雍州听说也过得不怎么富贵,又无亲人关照,只要母妃稍稍施恩,必然感激涕零。”
“我明日……不,今日就可以着手。”
陆明修忽然想起来,陆空星今日正好被方学士留了堂,现在去,说不定能遇上。
那自然好极了,陆承影与陆明修加快脚步。走出宫道时,正迎上手中握着大串门钥的宦官。
“五殿下,十殿下。”宦官点头哈腰,“学馆已经落锁,今晚暂不再开。九殿下刚走,几位殿下没碰上吗?”
陆承影怔然一瞬,接着心中一惊,猛然转身,面向长长的空无一人的宫道。
陆明修显然也意识到什么,脸色白了白。
“皇兄,有没有可能,陆空星他……”
陆承影不应声,他遣退那名宦官,将脚步放得极轻柔,沿宫道慢慢向前走去,眼睛一瞬不眨地在棠棣花丛中搜寻。
“小九,方才是说笑呢,你在此处吗?”
他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