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玄洛杀回那顶石头台子时,上面果已唱到主仆团圆这场。 众仙家团团围成个圈,因忙于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一时无人留意到这边我和玄洛上得台来。直待我挤身上前,方惊起个声音道:“就是她!落足掉下去的正就是她!” 全场男男女女不男不女皆来望我,我便乘他们注意分散,瞅准一道人缝迅速挤到最里头,一瞧。 嗷,这是如何一道令人见之心旷神怡的美妙风景。 梓桑架着条腿坐在根又高又壮的半红半白的珊瑚桩子上,右手把着我与他解馋的半壶葡萄酒,左手拈着个十分细巧的琥珀酒杯,正自徐徐斟注,小口酌饮。在他脚边,跪着两条犹自垂泪的小鲛婢。 不远处,鲛皇和皇后并肩站着,一个眉关紧锁,一个丰唇紧抿,俱是神情复杂。毒妇躲在她父皇身后,眼光与我招呼上,白里发绿的脸愈加冒出绿光。须知我在下头时刻待她牵肠挂肚,生怕她在上头日子过得太舒坦,便叫我很不舒坦。 如今得见她这副形容,我大是舒坦。 这鲛族公主心肠歹毒至斯,食些恶果那都是天经地义,我做的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事,自问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只惟独待岚光,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他乃鲛族子弟,毒妇与他又是骨肉至亲,终究大义灭亲四字说来简单,接受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一回事。 眼下他站得稍远,见到我神色数变,两条腿好似想迈不能迈,最终未得迈出来。我心中叹息。 梓桑早就瞧见了我,但他唱这个角儿显见唱得十分欢快,我也不欲打搅,便与他打了个眼色,叫他不必理会我。梓桑挤个眼一笑,表示达成共识。 打我现身以来,石台上便弥漫着略显怪异的沉寂。 终于西海水君站出来打破了这个沉寂,并提出个质疑:“文进灵官,这同你方才说的不一样啊,方才你不是说,落下去的乃一红衣女仙吗?” 那名叫文进的灵官指住我言之凿凿:“是啊,这不穿的正是鲜红衣裙,哪里不一样?” 以西海水君为首的众仙顿遭锁喉,一脸痛苦面具地望着文进灵官。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嫩绿衣裙,哭笑不得。 看来这位灵官天生瞀视不辨红绿,即便飞升成仙,依旧是个瞀视。 当这时,鲛皇顶着不大好的脸色开了个口:“红衣绿衣的不紧要,紧要的是人无事。”侧头与身旁侍卫令道:“召了他们回来吧,不须再寻了。”侍卫领命退了。 我瞥了眼毒妇,笑道:“陛下说的正是,紧要的是我能好端端站在这儿,不然都不晓今日这般热闹,要是生生错过,着实令人遗憾。” 鲛皇沉着脸不好发作。 此时见得梓桑将酒壶往地上一搁,腾出只手掏了掏耳朵,然后支颚看住那俩鲛婢,笑里藏了把刀:“本仙听着,你两个方才交代的有几处含糊,本仙听得不大明了,众位仙家恐怕也听得欠明了。本仙再与你们一次机会,今回务必仔细忆清楚了。否则…” 也不知梓桑使了何种手段威胁,鲛婢们顿时瑟瑟抖成风中落叶,虽嘴皮打颤话说不太利索,却半点不敢敷衍了事,一把哆嗦一把涕泪的终于将自家主子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悉数抖了出来。 众仙虽已听了一遍,再听这第二遍仍旧群情激动,一片哗然。 毒妇投来两道凶光。 须知揭她丑的是她两个侍婢,令她们做这桩事的乃是梓桑,而我不过做做看客,她却拿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专门给我看,委实莫名其妙。 毒妇也知瞪我瞪不出什么,终于从她父皇身后跳出来,怒指着自己的两个侍婢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宫素日里待你们不薄,现如今你们就这样串通旁人做出污蔑构陷本宫之事,就是这样报答本宫的?好啊,本宫真是瞎了眼,养了你两只白眼狼。” 先将自己一顿撇清后,立刻换了副嘴脸:“你们当知道构陷本宫是何下场。本宫感念你二人伺候本宫多年,也算尽心尽力,今日网开一面,只要你们及时悔过,承认此番乃受人指使,本宫便陈请父皇饶恕你们性命,亦可放你们出宫与家人团聚。” 她大约以为如此连胁迫带怀柔的便可使两枚倒戈,甚而助其反咬一口。可惜她忽视了人性之复杂。眼见得本正抽抽搭搭的鲛婢听得白眼狼三字,眼泪鼻涕戛然止住,似被激得念头忽然通达。 待毒妇话毕,其中一个噌的直起身来,颤声道:“公主怎么能说婢子是白眼狼?公主身份尊贵,却也要摸摸良心再说话。昨夜若不是婢子,公主早就被当场拿获,婢子便不至沦落于此。试问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傻的白眼狼?” 旋即竖起三根手指头向四海发了个毒誓,说是倘有半句不实之言,便请四海降下罪罚,让自己舌头根子烂得半寸不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