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虽然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站在赵嬷嬷面前。
但是字里行间,每一个字,都是说给内室里还在睡觉的顾母听的。
超大的嗓门,完全可以穿透六角纹槅心门,越过垂落在地的重重缠枝纹丝绢帷幔,一字不落地传递到寝室里面。
如此传话,已经是相当没有礼数的行为。
别说是在顾家老宅里面,就是放眼当初在京都里生活的时候,别的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哪怕是王侯公卿的管家,哪怕是主母来见自家夫人,也不敢这样放肆。
可方妈妈就敢。
只因,方妈妈是康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而康老太太,是长辈,是婆母!
赵嬷嬷的耐性也快到顶点了,强压着性子,脚下步子一挪,再一次挡住了方妈妈的视线,脸上还算挂着意思客气的笑容,“知道了,方妈妈说话的声音轻一些,如今年节要来了,夫人实在是忙得很,确实需要休息。等下待夫人睡醒了,我会第一试时间转达。”
“还等下?”方妈妈诧异地挑起眉头,故作惊惶地道,“呦,你是没听我刚才说什么嘛?今儿老太太就想出门溜溜呢,已经来顾家村的宅子里住了这些日子了,一
直憋闷这没有出门,今儿看着天色也好,老太太说了,今天就要出门。”
尽管赵嬷嬷已经挡住了她的视线,方妈妈还是踮起脚,眺望了一样内室那边,不甘心地继续对赵嬷嬷说:“时候不早了,夫人可不能再拖了,辰时之前就要出发的。赵嬷嬷还是赶紧进去喊夫人起来,在让管家备车吧,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看来不达目的,方妈妈是不肯轻易离开了。
赵嬷嬷内心无奈,嘴角又向上扯了扯,“好,我这就去喊我家夫人起床,方妈妈也回去给老太太复命吧。”
“好,那我可就告退了。”方妈妈嘴上说的也很客气,又转身对着槅心门门口的位置躬身见礼,然后才退出了屋子。
就如进来的时候一样,方妈妈就连走出去,这脚步也是风风火火的。
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脚步轻快的还跟四五十岁的壮年婆子似的。
守在院子里担水浇花的粗使丫鬟们看到方妈妈从院子青砖小径上走来,也没有半个人敢招惹,纷纷低下头,回避方妈妈的视线,继续做手上的事情。
等方妈妈彻底出了院子,几个拿着水瓢,拎着水桶给院子花圃中的
假山石浇水的丫鬟们一边做事,一边交头接耳。
“知道吗,这方妈妈可是厉害角色。”
“谁说不是呢,就看今天这股闯进来的劲儿,刚才开门的彩平都跟我说了,说那方妈妈厉害的很,不由分说直接是硬闯进来的。”
“方妈妈厉害,连赵嬷嬷都要退让三分。从前在内宅院子里,赵嬷嬷可是跟府上的管家一样,是在任何院子里都说的上话的人。再看看仙子阿,自打梅香园改为了荣辉堂,来了个方妈妈,赵嬷嬷也的退让三分了。谁叫方妈妈是康老太太身边的人,康老太太可是家里主君的亲娘老子,这地位自然不同。”
“听说自古以来,婆媳就少有和睦的。就是平头百姓家里,做婆婆的整日想着欺压媳妇也不在少数。看来这个道理,就是放在大宅院里,也是一样。”
几个女使在假山后面嘀嘀咕咕,议论着主人家事。
而正屋寝室里,架子床前垂落的一层青纱床帐已经撩起挂在了床架上端两边的铜勾上。
架子床里面的人已经坐起身,甚至都已经给自己穿好了一整套的衣服。
是随意从床头衣架上选的一套湖蓝色芙蓉花绸面的袄裙,这套衣
服是昨晚临睡前,赵嬷嬷放到衣架上的。
等赵嬷嬷送走方妈妈,闪身进到寝室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母单手拎着一件暗纹团花大氅,对襟的大氅衣领滚边是镶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这是一件几张雪狐的虎皮做成的氅衣,精致的银色刺绣暗纹滚边,中间掺杂着十几种暗色的丝线,看起来富贵逼人。
赵嬷嬷疾步走过去,接过顾母手里的大氅,轻轻一抖,展开氅衣,伺候顾母穿衣,并忧心道,“夫人您这是刚才听到了多少?”
方妈妈那大嗓门,估计很早之前就把顾母吵醒了。
“在妈妈进屋之后,我便醒了。”
顾母语气柔和的给出回答,和赵嬷嬷猜测一样。
说话的态度也是一如往常的温婉柔和,只是多了一丝无奈,“我婆母这还是不肯踏实住下。”
“是啊。这才在宅子里消停几天啊,就有换了个法子,看折腾不了青青小姐了,就开始来折腾夫人。”赵嬷嬷已经给顾母穿好了大氅,整理衣领的时候,手一停,干脆提议:“夫人,不如这样,您直接告诉老爷吧,就说是年底事多,身子不爽利,不想出门。”
“没有意义。”顾母轻轻摇
头,看着赵嬷嬷的眼神还是平和的,“便是我今天推脱了,明日,后日呢?不是有一句俗语是这样说的吗,‘不拍贼偷就怕贼惦记’。如此来说婆母,自然不妥,但这里面的道理却是一样的。就算拖得过一日两日,以后总是要陪着婆母出去的。”
她无奈一笑,“何况,做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