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上了楼,走得远些,那人凑近店小二,问道:“他们是从何处来的,为着什么由头。” “这……”小二有些迟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忙又解释道:“先生,我不过是个下边当差的,哪里知晓这些个?” 其人闻言,轻轻颔首,“是了,多谢你”,复又从袖中取出一方布包,张望四周后,交到他手上,凑近他,说道:“还请你,替我好好看着他们,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个做小二的,平白遭人交代这番,还义正严词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也茫然,自到楼下办事去了。 承瑾带了执瑜回房,先将执瑜好生安置在榻上,略略查看过他的脸色,平日里最是浅眠的人,如今这样贪睡,怎么也醒不过来了。 他迅疾去窗边,便俯身伏在窗下,小心翼翼将帘子拉上,确保遮得严丝合缝,四面能包上救急的东西,也都收拾清楚。 一切都预备好了,方回身去,瞧见执瑜难得安宁的神色。 白承瑾一皱眉头,眼睛鼻子都是可恨地发着酸,可而今还不是时候,他在心中嘀咕着。 好在从前是做将军的,一挥手抓抓脸上,也便罢了。 稍微使了些力气推着执瑜,在他耳边说道:“执瑜,快醒醒,我瞧着情况有异。” “什么,什么,哥哥?”执瑜挣扎着起身,睡眼惺忪。 “不怕,执瑜,哥哥在这,我带着你走,不怕的。”承瑾见了这个样子,再怎样铁石心肠的人,一颗心总是同常人一般大小,简直像遭人攥在手上,拧抹布似的拧着,难受得很。 “他们恐怕极快便能包围此处,旅店里也总有人看管着,好在天色将晚,方才我在衣橱了寻了旁的衣服,你且换上,待会我先出去,挑了安定时候,你便从窗边逃出去。此处才是二楼,你也习过武,不必担忧的。” “好的,哥哥,那你呢。”执瑜努力瞪开红肿的眸子,细细瞧看他的神色,说出的话闻之也似燕语呢喃:“你怎么办呢?” “不怕,哥哥在军中待了多年,不过是几个小贼。”承瑾别好他的头发,一双眼眸平日里总发着狠厉的寒光,如今也湿润润着,发髻也微垂着,像是落了汤似的。 “来,这把短剑给你,用来防身,收好了,莫教人瞧见。”承瑾递给他一只黑柄小剑,把手处镶着一颗鸽子血似的宝石。 “可是……” “不怕,执瑜,如此时分,连命也是得进险境方能转圜的,待到诸事安稳,你在庄子后头的山林中候着我便好,不怕的,不怕……” 执瑜踌躇片刻,到底不曾说出那句“都是因着我,哥哥才如此的”。 “天色晚了,你快去换上衣服,此时一刻也不得分神的。”他的话徒然打断了执瑜一切思绪。 月光初现,执瑜更过衣,独自躲在屏风后,承瑾先前从门口随手拽了个身形与执瑜相差无几的男子,一走,当下便有许多人跟上。他只得飞也似地逃,走得越是远,越是能保住执瑜的安宁。 月色浮云间,执瑜好容易奔到林间。他面上也裹着布以作遮掩,头上发着高热,吞吐喷洒出的气息复又扑回面上,更是冒出些蒸气,心中思索着,想道眼前若是有张铜镜,必能照出他赤红着简直是病态的脸色。 可他而今不再是小王爷了,连个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也不能算得,哪来的铜镜。不知怎的,竟忽然想起从前豆沙说过,穷人家的女子连自己面上的美貌也不能见得,只能在河水边洗衣时,才可稍稍见得,她说,这叫“临水照花人”。 简直是发了浑,没来由的又想起她。 月色在云间晕出一圈圈鹅黄,似从丝绢上染开层层颜色,瞧着倒是温婉,执瑜躲在翠草丛间,仰着头探望天色,从前总以为月光从来对自己是毫不吝啬的,如今才发觉,她对是世间所有人都是公平之极。 月如柔练,不知怎么,竟教他想起父皇。诸事过后,他才明白,母后许是嫌恶他的;大哥擎珹和二哥承瑾,几分敬重是足的,爱,恐怕是缺了。 其实不是未曾听过旁人说道的,帝王之家寡情,只是凡事真要轮到自己,总以为侥幸。似乎众人都憎恨他,连那个未曾谋面的母亲也…… 可在执瑜心中,父亲一向都是好的。后来这世上独独短了他,臣民更替了一个暴戾的君王,皇后失了不爱惜自己的丈夫,长皇子有了继位建功立业的资格,可唯有执瑜,似乎再没有人真心相待。 其实哪里能待他不好,一个男子有了权与势,再要做个好丈夫,便不应当了,不过自己的小儿幼女,稍加宠爱些,实在是易事。只是执瑜此时看不清这一层,来日也同样看不明了。 月是拨云弄彩,浮云是世上少有的清白,可天色渐渐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