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院其实很方便,有单独的角门直通街上,一墙之隔便是繁华的府院街。往外厢是二公子的寿客园,往内便是太保夫妇的泰然居。出了蔓院穿过游廊正对面则是姐姐的栖竹苑,如今相比从前是远了些,但也是触目可及。我不惯人家伺候,点着蜡烛独坐在镜子前神游。已至更阑,忽听得低低门响。 我轻轻打开房门,果然是二公子。我不言他不语,侧身让将进来,他就站在厅中。我阖好门扉,与他斟一杯炉上的残茶:“二公子将就吧。”他这才过来坐下,似是也有些拘谨:“还未睡?可是料到我会来?” “嗯。”我只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也是有点怕。我长梦初醒那些时日,整日不敢就寝。生怕一睡着,又回到了那从前的日子。” 他道:“是......什么样的?”顿了一下,又道:“我已经和父亲说知了。”我问:“ 太保大人有几成信?”“四成。” 我微微一笑:“难为二公子了,这四成只怕还是公子用自己的信用换来的。”我也斟了一杯茶轻抿:“二公子呢?” “八成。” “是啊,此时二公子腰背的暗伤还不曾与人说知,亦未延医诊治,可以说是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了。” “你是何时得知?” “当日你得知两个妹妹不仅没能得到太子的善待,反而被□□糟践,一怒之下找太子理论之时被太子推了一下。本是不重地撞上了一棵树,却突然诱发瘫痪,全家才经由太医之口得知你旧患积弊已深。那时......已经是元和十七年了吧。” “元和十七年?!三年之后?”二公子默然不语,我二人相顾无言。 储位之争,历来凶险异常。从前,作为帝之纯臣的郑太保以为可以不偏不倚,保全一众儿女。不曾想权利的漩涡早已暗暗将阖府卷入。 “今日杨嬷嬷的尸体出现在义庄,明日真假千金之说就会流毒京城。背后推波助澜之人或可一窥。”我提醒道。 “嗯,”二公子自然地接起了话题,“不仅如此,去过义庄查验杨嬷嬷尸身之人,我也安排好了人暗中排查。”他看了我一眼,“后日杨嬷嬷装棺下葬,待三日药效一过,我便会着人好生将她送到庄上安养,你若挂念她,可以写信交予我。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我自嘲一笑:“她不识字......这样的人更安全。”现在想来,这只黑手早在太保府找稳婆之前就已经伸出来了。“还有一件事,本月十五,皇后娘娘会下帖请京中所有四品以上的名门闺秀参加赏花宴。是周贵妃撺掇的,意欲何为不难揣测。” 二公子脸色一变:“便是此会过后,你二人一并嫁入了太子府?” “差不多吧,只是定下了婚约。”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姐姐做太子妃,我陪嫁。” “他们耍了什么手段?” “也不用甚高明手段。无非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罢了。” “说得轻巧!”二公子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日后的事,可能与我说个大概?” 我啜着已冷涩的茶,将记忆中的往事娓娓道来。慢慢地说,不是怕他记不住或者听不清。而是怕我自己,控制不住几度崩溃。 二公子的脸色不停变幻,我懂的。大公子、二公子、父亲、母亲、三公子、姐姐,一门血债!还不算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包括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在内的那些性命。许多人,我只能说某年春发生了某事,死了某些人;某年冬因某事,某获罪而死,当中细节不能尽述。太子一党,欲壑难填,图穷匕见。但是现在,除了我和太子的亲信以外,应该没有人知道温润如玉的他内里是多么的暴虐! “元和二十二年后呢?”二公子问。 “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放下茶杯,淡淡一笑。二公子懂了,区区八年,就是我口中“漫长的一生”了。 一片寂静中天色已白,二公子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早膳后,姐姐来到了我的蔓院,细细的问了我许多喜好和习惯,我一一答言。她想了想又道:“你......读过书吗?可识得字?”我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情绪,答:“不识。” 其实是识得的,一个一个,都是姐姐忍着痛教的。太子脾性不好,又爱磋磨人,房帐事上尤甚。我还能曲意逢迎,投其所好,姐姐......公门弱质,纤纤处子,她不会,也做不来。太子便用下流话来侮辱她,用各种手段来刺激她,直到姐姐哭晕过去,才能伴着太子一声“晦气”结束。那时候只我守着她,她醒了,看见我哭,却笑道:“不怕,我教你识字吧。”当时我不懂,但是那种时候,她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所以我说,好,我会努力学。 姐姐不知道我心里的事,大约是见我神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