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宫,只要是陛下不在的时候,就不用讲那么多破烂规矩。从前在家中,爹娘与我宽松,我也是恣意惯了的。如今虽在宫中,却也不喜欢被规矩框条束缚,不喜欢分什么尊卑贵贱。” 宫中上位者,何曾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文竹听得愣住,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文竹,”齐芙眼里带了笑,“我与你,与王之,与这宫里的宫女内侍都一样,都是在陛下眼底下讨生活过日子的人。他若在,咱们就做出恭敬规矩的样子给他看。他若不在,咱们自己,也就活得顺意些吧。” 齐芙说得真切,文竹听得热泪一滚,心里一阵暖流淌过,当即就要给齐芙跪下磕头。 齐芙拉住她,让她站起来:“既说了不讲这些规矩,又来跪什么?” 文竹忍泪,开口就带了些哽咽:“娘娘荣宠无双,又和善仁慈的很,能在延庆宫伺候,是多少宫女羡慕不来的好事。奴婢平日出去办差,常遇见福元宫的莞清,每回见着她,都要听她吐上好一阵苦水。若她知晓娘娘今晚这番话,怕是要嫉妒的睡不着觉了。” “贞妃是工部尚书长女,又替陛下诞下昭阳公主,”福元宫里住着贞妃,齐芙放下画纸,想起她那双细长微勾的柳叶眼,“在她宫里当差,怎会还有苦水倒?” 文竹收了眼底热泪,俯身凑到齐芙耳边,轻声说道:“正因如此,莞清的日子才难过呢。奴婢听她说,贞妃多疑善妒,若陛下多看了哪位宫女一眼,那宫女第二天定是非残即伤。不止如此,就连日常伺候中,福元宫的人也都是战战兢兢。莞清曾说,福元宫每日都有宫人受杖刑,原因无非发髻梳的不舒心,或是宫女奉茶慢了点,亦或是内侍应声迟上一句,总归都是些琐碎由头。” 齐芙听着文竹说话,将手中画纸折叠。 贞妃骄纵,倒也是出了名的。不过想想她的身份,也就不觉奇怪。母家势大,又有公主傍身,再加陛下对她颇为宠爱,再没有嫔妃比她更风光了。 “贞妃跋扈,是有她跋扈的资本。”齐芙将画纸夹进桌案上一本旧书中,起身往妆台走。 文竹跟过去替她卸去钗环,篦发揉肩,轻声宽慰着:“可在奴婢看来,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是谁也比不上的。” 齐芙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哑然失笑:“陛下待我如何,你又不是不知,何苦说这话来逗我?” 齐芙止声,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唯余窗户门缝隐约传来几声喑哑风声。 等到寒夜风声渐大,文竹也给齐芙换好了干净亵衣,扶她到床边歇下。 吹去屋内烛灯,唯留窗台一盏细小引路灯,投出一条窄窄的昏黄微光。齐芙躺在床上,整个人窝在暖被里,想着重生后的事,想着自己复仇计划,想着王之。 想到最后,脑中只剩刺客长剑刺来一瞬,王之将自己护在胸前的场景。 那胸膛的热,包裹着他惊雷般的心声,一下一下传到齐芙心口。 当时危急慌乱,并未仔细感受到。此刻平静下来,才想起那剧烈震动。齐芙一时耳根发烫,心思乱了半分,扯起被子蒙头欲睡。 闭着眼睛费力去睡,眼看要睡着,齐芙脑中又闪过一个问题:王之幼年入宫,净身后便在内官监受训,直到十六岁才被派到自己身边做内侍。既是普普通通的小太监,那他一身的武艺,又是从何而来? 这问题来得不是时候,齐芙此刻困意正浓,根本提不起意识去思考。 很快,在屋内一缕昏黄烛光飘摇中,齐芙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沉沉睡去。 狗皇帝不在的时候,齐芙总能酣睡无梦,一闭眼就从天黑到天亮。 这回也是如此。只是当齐芙睡醒睁眼时,看见的并不是文竹等在床帘外的身影,而是一个披着紫貂鹤氅的高大身影坐于自己床边。 那浓眉凤眼,嘴角带笑,含情脉脉看着自己之人,正是狗皇帝魏杞泽! 一瞬如被噩梦惊醒,齐芙慌乱起身想逃,坐起身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现下无路可逃。于是换了姿态,低头给狗皇帝行礼:“齐芙贪睡,竟不知陛下驾到。” 魏杞泽这几日事务缠身,今日终于得空来延庆宫,又见她睡容乖巧,一时心情大好,满目柔情。 见齐芙行礼,魏杞泽更觉满心化作秋池水,伸手去摸她后颈,柔声道:“无妨,只是朕看芙儿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