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英实在吃得太香,看得令祯也狠狠咬了一口自己那半个酥饼。 刚出炉的蟹壳黄,饼皮外酥里软,豆沙馅微甜,带点红豆皮的颗粒感。 他小时候上幼儿园,如果是奶奶来接他放学,那他就会缠奶奶给他买一个梅菜精肉酥饼,吃完把嘴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地回家。 现在,没人再管他是不是在正餐之外偷吃零食。 他垂下眼睑,柳英一口一口啃着蟹壳黄,小嘴鼓鼓的,唇心被烫得泛红。一些碎发沾染了湿润的雨意,犹如婉转的细柳,一缕一缕贴在脖子上。 雨势未减,依然激烈而张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一个下雨天。 柳英想到的,是有一次她加完班后茫然四顾,整个设计院只剩她的工位上方还可怜兮兮地亮着一盏灯。屋外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车打不到,伞也没带,从公司去最近的地铁站还要近2公里。 她只能窝在空无一人的设计院,在手机上百无聊赖地玩《桃源深处有人家》,种田游戏里温馨恬淡的游戏声开得很大,几乎盖过了狂风暴雨的震鸣声。 虽然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但在那样孤独疲倦的时刻,柳英也是真的想干脆穿越到种田游戏里,做一只头脑简单的小萝卜,每天种菜、浇水、做豆腐,累了就去水磨坊偷偷懒。 什么外出工地测量、渲染效果图啊,见鬼去吧。 最后,是给保安送夜宵的外卖小哥好心捎了她一程。她披着雨披,坐在电驴后头,提着心,紧紧抓着小哥的腰。即使下雨天,他也将车开得飞快,就怕耽误了送餐时间。就在他们快要拐过一个弯,到达地铁站时,一辆轿车飞速驶过,溅起一片脏污的水花,打湿了柳英的整个裤腿和斜背包。 令祯想到的雨天,则发生在遥远的纽约。但绝不是《纽约的一个雨天》那样浪漫的爱情故事。 不仅不浪漫,还是灰头土脸的。 那是一个周五,他坐在曼哈顿某地产公司28楼的办公位里,看着玻璃墙外暴雨如注。 这附近有好几座玻璃外墙的高层写字楼,组成了密不透风的玻璃王国。都不需要望远镜,他就能看清对面几个写字楼28层的办公情况。 差不多的办公室布局,差不多的黄色顶灯,差不多的忙忙碌碌。 楼下的足球场里,几个男孩顶着大雨在绿茵上撒足踢球,足球变成一团模糊的白影,穿梭在雨中。 办公室内温暖干燥,还飘散着宜人的薰香。但那一刻,他真想冲进暴雨里,让大雨将自己淋个透彻,冲刷掉满心的疲惫、郁闷和怅惘。 但他不能,他还穿着昂贵的西装,还得维持一个曼哈顿白领的体面和骄傲,手头还有一堆TMD模型等着给老板汇报。 那段时间正是项目密集期,他那一天中最大的喘息时间,是电脑死机的那半小时。IT同事来帮他修电脑的时候,他一度闪过疯狂的想法,把这些电脑通通砸了,电路通通烧了! 他回国后,碰到谁再说西方国家都注重work life balance,一杯咖啡,一份不紧要的文件,就能在电脑前悠闲地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时,他都要把自己苦哈哈的行程表翻出来给别人看——至少美国,也挺卷的。忙的时候七点起床,八点坐地铁去公司,晚上七点下班,回家加班到凌晨三点,第二天继续。 不管曾经有多么耀眼的学历,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如今都要在这抬头望不到顶的高级写字楼里低下头颅,接受改造。 和以上两场雨比起来,月塘的这场雨,平淡宁静得不真实。 “柳英?你怎么在这?没伞啊?”酥饼铺老板华兴生双手插在腰间,站在店门口冲柳英喊道。他刚火速卖完了整整一炉蟹壳黄,躲在柜台后悄悄数完钱,乐得不行。一出来,就看到雨棚下的柳英。 “没伞呢,撒宁想得到今朝会落雨啊(谁想得到今天会下雨啊)~”柳英回道。 柳英的这句吴语,带着一股毫无攻击性的埋怨之气。令祯不免抿嘴,压下了笑意。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听着就像是小猫抗议被主人抓去洗澡,气势汹汹地挠了人好几下,结果一看,连皮都没刮蹭多少。 “个么(那么)我借你把伞好了。记得还回来哦。”华兴生从店里拿了一把深蓝格纹的三折伞,递给柳英。 柳英手还没碰到伞柄,就机灵地道谢:“谢谢侬哦,华老板早日发财!” 她打开伞,瞅到一旁直直看着自己的令祯,一脸“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的表情。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你来撑伞吧。”柳英把伞塞给他。 令祯满意地接过伞,左手撑起伞,走在了柳英的右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