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湘手捧血书白绫，一身麻衣缟素，跪立在朱雀大街街头。

姚儋说过，花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有冤情，便从朱雀大街街头一路跪到黄金宫门前，或许天子会施恩，聆听冤屈。只是此举亦有可能触怒庆和帝，丢掉性命。

金甲卫将孟湘湘围起，她望着霍霍长斧，心里不由得生寒。但她还是吞咽几下，朗声道：“臣女孟湘湘为穆王伸冤。”

她膝盖跪在朱雀浮雕上，隔着白裙硌得生疼，抬腿起身再往前走一步，重新跪下，手仍是高举着白绫血书。

“臣女孟湘湘为延成侯孟宏汝伸冤。”

卫尉见状，示意金甲卫将她拿下，眼看着就要捉住她的胳膊。孟湘湘却弯腰躲开，“臣女孟湘湘，为死去的七十名爱国学生伸冤，望圣上开恩，洗刷冤屈，还他们清白。”

孟湘湘此时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个无能之人，无权无势，没有扭转乾坤的神力，她有的只有赤忱的心。她希望自己的所为，能唤醒高位之上天子的心，亦或是沉睡之臣民。

任斧钺在前，不问结局。

她仍旧高喊，“臣女孟湘湘为穆王伸冤。”

金甲卫捉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到要将她胳膊掰断，孟湘湘只能挣扎着，手中的血书却仍不敢有丝毫落下。

姚仇开口道：“放开她。”

卫尉道：“中郎将，若是上面责怪下来……”

“等你做了中郎将再来命令我。放开她。”

金甲卫手一松，孟湘湘跌在地上，胳膊蹭得火辣辣一片疼。

姚仇翻身上马，手握缰绳，不再看孟湘湘，“孟湘湘，此举后果你要自负。”

孟湘湘对着黄金宫的影子道：“湘湘只求问心无愧，不求其他。”

“好。”

姚仇点头，面色严冷，再无半分纨绔的模样。他骑马围着孟湘湘转一圈，忽拔出银枪，红缨冲天，对着所有金甲卫朗声道：“全体列阵街侧。”

“中郎将！”卫尉着急劝道。

姚仇却道：“若敢有违，当场诛杀。”

他声音浑厚，回荡在街上，孟湘湘这才从他身上找到少年英雄的影子。

金甲卫纷纷列阵街侧，将围观百姓拦在一旁。

“立斧，送忠烈——”

长斧指天，金甲卫用身体硬生生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为孟湘湘开出条道。此时没了路人，她是真的在万民目光下，要为逝去之人鸣不平。

朱雀大街宽阔，姑娘纤细单薄，孑然跪立。

她递给姚仇一个感谢的眼神，重新正起身子，高举白绫。

“臣女孟湘湘，为延成侯孟宏汝伸冤。”

“臣女孟湘湘，为七十名爱国学生伸冤。”

不知何时，细雨停下，太阳从积郁的云翳中流出，为天地带来一番新的炽热。

孟湘湘一步步往前跪行，承着炽热，额角渗出细汗。

膝盖磨在浮雕上，起初只是酸涩，酸涩又逐渐演化成钝痛。随着动作的重复，最后嫩生生的膝头磨出血，渗在素麻衣上。她跪行逐渐艰难，前路却远得望不到头，气温逐渐升高，黄金宫的影子更像海市蜃楼，逐渐出现重影。嗓子也愈发干涩，每一声喊出来，都要穷竭全力。

她的余光里，在斧钺阻拦下，站了越来越多的百姓。

她能听到百姓口中的《赫南志》。

忠义之心，从未止息。

宫城之上，庆和帝扶栏而望，手指节捏得阵阵发白。他望着城楼下渺小如蝼蚁的万民，孟湘湘的身影在龙飞凤舞的朱雀大街前，更像是恒河一沙。

“朕给予她生路，她却自己求死，何不成全？”

许文站在一旁劝谏道：“陛下，朱雀大街那么长，她跪不到的。”

话虽如此，孟湘湘已经硬生生跪过两个时辰，身形摇晃不稳，却仍旧□□下来。

庆和帝深吸一口气，“若是跪到黄金宫前，朕岂不是真要听她鸣冤？”

许文道：“案情已经盖棺定论多日，孟氏罪女此举，实则是孝感动天。”

“区区妇人，想要动摇朕，可笑至极。就算举国吟《赫南志》，此案也翻不了。”

“臣斗胆，求陛下饶恕她。此时百姓都视她为忠义之后，万不能再激化下去。”

庆和帝摇摇手指，“放心，朕不杀她。”

他命宫婢搬了把紫金椅，合衣坐下俯视着孟湘湘，看她不自量力，蜉蝣撼树。

半个时辰又过去，朱雀大街的浮雕前留下一长串淋漓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