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避免涉及储君之事,可随着圣人日益衰老,此事根本就避免不了。身为臣子,一旦为往后考虑,就很难拒绝亲近东宫,除非像杨国忠那等佞臣只顾眼前风光、愿为圣人打压储君。
可前两年,哥舒翰稍不注意,让李岫到了幕下,本以为李林甫之子与东宫无涉,等庆王成了太子,他才猛然发现薛白正是太子党魁,而李岫是薛白的人,颜真卿更是薛白的丈人,彼时陇右将领当中受李岫拉拢之人已数不胜数,除了王难得、李晟,还有王思礼、李光弼、荔非元礼等等。
至此,哥舒翰再想独善其身已经不可能了,尤其是变乱一起,圣人对大将愈发猜忌,不容他再模棱两可,而他哪怕在平叛之后以病请辞,这些事也将由他的子孙、部将来担。
换言之,他面对的处境与颜真卿其实是一样的,故而很想听听颜真卿对薛白之事的看法。…。
或者,他想知道,薛白是否与颜真卿联络了?
但颜真卿长叹了一句,只道:“国事为重,其余事平叛之后再想如何?节帅宜宽心静养。”
哥舒翰见颜真卿到了这個关头竟还如此沉得住气,想了想,在见过颜真卿之后又召过了麾下大将王思礼。
“你与薛白关系如何?”
事实上,王思礼与薛白并没有见过面,但一听到这个问题,他立马就上前了几步到哥舒翰榻边,小声道:“我虽不识薛白,却为他不平。”
“为何?”
“安禄山之心,早已路人皆知。圣人刚愎拒谏,宠信纵容此獠,招至叛乱,却说是因薛白逼反了安禄山,何等昏聩?圣人早已不复壮年时的英明,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个昏昏欲睡的老糊涂!”
“住口,你太放肆了。”
哥舒翰喝止了王思礼,过了一会,却又问道:“你可是在李岫那份血书上按了手印?”
“节帅竟知晓了?”王思礼眼神一变,连忙执礼认罪,“若事发,请节帅赐死我,以免连累节帅。”
“你不怕死?”
“末将十三岁便追随王节帅,从朔方到陇右,眼见他蒙冤受难,再到如今眼见叛军袭卷东都,总算看明白了,若圣人不退位,我早晚免不了王节帅、薛白的下场。”
哥舒翰闻言,没有再喝叱,局势至此,已不是王思礼一个人蠢蠢欲动,他喝叱不住。也怪不得王思礼如此,圣人的昏聩确实是有目共睹的,原本的英明神武的光环已经被打碎了,威望大跌。
人心就像是汹涌的洪流,没人能阻挡得了,不葬身其中已经很难了。
“既然节帅洞悉一切,那不瞒节帅,我早便想劝你了。”王思礼想了想,竟是开口说出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来,“叛乱平定在即,节帅统率二十万大军坐镇潼关,可想过…为子孙计、为天下计?”
不必多言,意思很简单,一个昏聩、刚愎、满怀猜忌的天子,谁都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来,倒不如借着眼下的兵势,拥立太子,从此哪怕致仕也能安享富贵,保子孙无忧。
此事很简单,而收益极大。
但哥舒翰躺在那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
王思礼见他不言,反倒大喜,因知哥舒翰已对此事有所考虑,又道:“等叛乱平定,圣人必要收回节帅之兵权。若志在匡扶社稷,节帅该早做准备…上表请诛杨国忠如何?”
“不可。”
“安禄山起兵便是打着‘清君侧’之名,这场叛乱,杨国忠有不可推卸之责,此奸贼不得人心,诛杀他必朝野欢腾。圣人身边不再有奸佞环绕,自然便不能穷奢极欲。百官也知节帅卫国之心,必然拥戴东宫。”
哥舒翰也就是中风了动不得,否则必要踹王思礼一脚,道:“如此一来,那我便是谋反了,与安禄山有何差别?”
“安禄山狼子野心、倒行逆施。节帅出于肝胆忠心,为保全社稷,岂可相提并论?”王思礼道:“我只需携三十骑回长安,不出两日,可将杨国忠劫持至潼关,斩首示众,以励军心。这是我擅自行动,与节帅无关。”
哥舒翰无奈,只好吐露了他真正的顾虑,道:“你不了解圣人,这般做,你打压不了圣人,只会激怒他,后果不堪设想。”
潼关当中类似田良丘这种由圣人安插来的将领为数不少,一旦上表请诛杨国忠,必会打草惊蛇,提高圣人的警惕,须知圣人本就猜忌于他。
“那便直接拥立太子。”
“不可。”
“节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住口,如此绝不可,莫让我再听到你提!”
王思礼心想,倘若有薛白在长安,或许能在太子身边推一把,但圣人或正是提防于此,才不顾河北、河南形势,迫不及待便要押下薛白。
他想了想,道:“若暂不除杨国忠,可先杀安思顺。”
“安思顺?”
话题有些突兀地移到了安思顺的头上,哥舒翰却是沉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