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衙署的公廨中响起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些恶臭气味。
杨光翙努力夹紧了两腚,因为太过用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桌案上,暗黄色的茶汤已经一不小心挤出来了些,舀汤的仆役连忙兜住沫饽,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茶香与恶臭混合着,钻入每个人的鼻孔。
“就让府尹去吧。”有官员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目光似有似无地瞥向了站在杨光翙身后的刁丙。
其实大家都看得很明白,杨光翙就是被挟持了,薛白、王忠嗣正在挟府尹以号令太原府。之前怕惹上事,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当不知道。可现在,圣人的诏谕已经下来了,他们不能再装下去。
那么,刁丙的刀已经阻持不了他们立功搏前程,他们大可以动武,哪怕伤了杨光翙也无妨。
“不错,好歹让府尹更衣吧。”更多的太原府官员开始对刁丙施压。
杨光翙听着这些仿佛是为他好的话,深知他们随时要动手了,到时第一个死的只怕是他。
他心中发苦,努力压下了腹中的绞痛感,转过头低声哀求道:“老夫肠胃不好,近来吃了太多脏东西,真憋不住了。”
刁丙扫视了一眼堂中众人的反应,道:“府尹请。”
杨光翙连忙起身,趋步快走,出了公廨。
一般而言,府署中的高官多是用马桶,且有专人清理。只有下人杂役才会到西北角又脏又臭的茅房里去。但此时杨光翙要的就是借机远离是非,遂一路直奔茅房。
“快快快快。”
危险迫在眉睫,可他根本无法思考,大脑只能接收到肠胃的不停催促。
与此同时,有高呼声远远传来。
“五百里加急!”
急,很急。
杨光翙几乎是以恶虎扑食般的动作冲进茅房,在这之前,他已经解掉了腰带,撩起了下摆。
“噗噜噜噜噜。”
恶臭放肆飘散,把意图跟进来的刁丙熏得连退了两步。
杨光翙立即起了半身,把门关上,栓子拉牢。这一刻,他终于松弛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肠胃中的搅动感已卸去,他还有了安全感。
大概一柱香的工夫,刁丙在门外催促道:“你好了没有?!”
“不、不行,还差一点!”杨光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两个溺桶搬到门边抵着,大喘着气道:“快、快了。”
此时,竟再次有了高呼声。
“五百里加急!”
杨光翙不用猜都知道那加急文书上会是什么内容,想必此时太原府的官员们已经接旨,并且商量好了。
果然,不多时就有密集的脚步声与吆喝声传来,是太原官员带人来了。
“出来!”刁丙也意识到事态紧急了,开始踹门。
杨光翙才不可能出去与他一起送死,顾不得脏,死死顶住。
“嘭、嘭!”
刁丙脚力甚巨,踹得抵在门上的溺桶晃荡起来。
杨光翙大骇,为保性命,他惊得坐在地上,用脚抵着粪坑边缘,用背抵着溺桶。踹门声中,恶臭的屎尿溅了他满身都是。
他这辈子还没这般狼狈过,不由大哭道:“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吧!圣意来了,便是我愿意听你们的也已经没用了啊!”
“开门!”刁丙怒喝。
“他们在那里!”太原官员的呼喝声更近了,已然赶到了院子附近。
“反贼挟持了府尹,快救出府尹!”
“救府尹!”
那被踹得咣咣作响的木门外忽然没了动静。
杨光翙知深薛白派来的这寥寥几人显然挡不住满城的官兵、差役,也许已经被杀了?
活该。
过了一会,那木门外又传来了晃动,有人问道:“府尹?你在里面吗?”
杨光翙连忙起身,贴着门缝往外看去,见院中已只剩太原府的官吏差役了,方才敢开了门。以恶臭满身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本官、本官。”
他吸了吸鼻子,平息着心绪,重塑着一方大员的威仪,高声说了起来。
“本官不愿附逆!故而宁沾污秽,忍辱负重,也要把打探到的消息递与朝廷!”
“府尹,圣意到了,责令太原府立即平息变乱、把王忠嗣押遣回长安。”
“尔等放心。”杨光翙道,“本官一定谨遵圣意,今日便调兵遣将。”
“府尹能保证不会再次包庇吗?”
杨光翙脸一板,叱道:“你知道本官在敌穴里打探到了什么吗?!等到了石岭关,自有你向本官赔罪的时候。”
对于太原府大多数官员而言,只要遵守了一道接一道的旨意、不被牵连,这就是最好的情况。太原府尹能够带头揽下这桩麻烦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