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狱。
入夜,杜五郎躺在茅草堆里,嘴里絮絮叨叨道:“这个京兆尹很喜欢捉我啊,我都第三次来这里了。”
“也许是你真犯了唐律?”
“哎,你真的要徒两年?”杜五郎翻了个身,拿茅草丢薛白,道:“我以为你会有应对。”
薛白笑了笑。
他是来避风头的,因担心东宫与杂胡互相咬不死对方,会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来。
同时,也试探一下萧炅。
如果只是殴打官员的小事,萧炅定然不会得罪他这个贵妃义弟,息事宁人便是;可这次既然这么判了,那肯定是猜到那大案子也是他做的了。
这就猜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
除了他们俩,牢房里还关了当日在书铺里打人者…甚至还有达奚盈盈。
他们全都以为薛白有办法,绝不会沦落到坐牢,甚至于到了此时此刻,许多人还抱着这种想法。
“虢国夫人会救我们出去吧?”达奚盈盈问道。
“顶多也就一两天吧。”杜五郎颇为乐观。
话音未落,只见长廊那边亮起火把,一个青袍官员带着狱卒走到了牢门前。
示意打开牢门,将薛白带到另一间牢房单独谈话。
“伱我该好好谈谈。”
薛白道:“我的案子很简单,我殴打了元捴,不知官长还有何事不明白?”
“我是京兆府法曹,卢杞,想就一些别的案子问你几句话。”
“你是吉温的继任者?”
听得这句问话,卢杞愣了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与吉温不同,我非酷吏,乃治国之才。”
“原来如此。”
卢杞压低声音,道:“其实许多人都猜到了,城郊驿馆那些回纥人,以及裴冕,都是你使人杀的。”
“是因为我脑门上写了‘我是凶手’,否则为何会这般猜?”
“你脑门上没有写,你看着也不像凶手。”卢杞道:“但朝中诸公哪个不是绝顶聪明,只从利弊就能推断。”
“办案最怕这样。”
“这不是你我此时该讨论的事。”
“好。”薛白道:“从利弊推断,此案直指东宫,当为哥奴所为。所以,也只有哥奴会推断是我所为,你所谓的‘许多人’无非是哥奴门下。”
卢杞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把公案变成私怨,同样的招数次次用就没用了。我实话与你说,京尹之所以敢押你下狱,不怕虢国夫人、贵妃找麻烦,便是因为有了切实的证据。”
“是吗?”
“我们已知道你派遣的杀手是谁,想听吗?”卢杞凑得更近了些,轻声道:“杀手只有两人,一个身高六尺一寸,凉州口音;一个身高六尺四寸,脸上有疤,嘴唇有凹痕,看着随时都在咧嘴狞笑。”
牢房中的火光晃动了一下。
卢杞说罢,凝视着薛白的脸色。
遗憾的是薛白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不必与我装,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卢杞叹道:“你将他们的奴籍寄在虢国夫人府,并不难查。此事远没有你认为的那般天衣无缝。”
薛白道:“那你可去告诉哥奴,查得水落石出,立一桩大功。”
“你还是不信我。”卢杞脸上的神色凝重起来,叹息一声,道:“我说了,你已经瞒不住了,京尹拿你下狱的同时,已在搜查丰味楼,你藏不住他们的。”
“哦。”
“事到如今,只有我还能帮你。”卢杞道:“你若有消息想传给虢国夫人,我可以帮你。”
“为何帮我?”
“想听实话?我想与杨家结个善缘。”
薛白道:“你认为我该传什么消息?”
“能救你的消息。”
“好。”薛白也压低了声音,道:“那你替我转答,裴冕是我杀的…”
卢杞眯起眼睛,没想到事情成功得如此轻易。
他本以为要花些时间,替薛白多传几次消息才能逐步赢得信任。
然而,薛白忽然话锋一转。
“还有一句,卢杞不是吉温的继任者,而是裴冕的继任者。”
卢杞一愣,脸色僵硬。
薛白见状,微微一笑,低声问道:“李亨告诉了你多少?他说那些老卒不是王忠嗣派的?还是让你把罪证都清理干净?”
“你…”
“李亨为何能这么信任你?”薛白又问道:“想必是你争取的?捏住了李亨的把柄,替他遮掩,得到了他的信任?”
卢杞不自觉地把身子仰了仰,隐在黑暗当中。
之后,他笑了起来,道:“我诈到你了,果然是你做的。”
“是。”薛白道:“裴冕死了,所以你也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