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璟娘上次一来,太守府顿时变了副模样。等她离开时,太守府锦绣一新,被打扮得像个金玉闺房。
云松之笑道:“韩燧石围城之前,柔止提醒我,让我多备了许多粮草。府内装饰,我一概拿去换粮了。”
段璟娘抬了抬下巴,眼神看起来还有点小嫌弃。
云松之眨眨眼睛,膝盖朝前蹭了两步,缓缓覆住妻子的手背,主动邀功道:
“夫人莫气了……韩燧石围城三月,我以身作则,带领全城上下节衣缩食,又登门拜访诸族,请求捐粮,最后竟然并未饿死一人啊!”
“……”
段璟娘没有多说一个字,她只是抬手摸了摸丈夫的脸。
男人微凹的脸颊,还没养回肉来。
曾经被人盛赞成“魄盖冰雪,魂凝白玉”的肌肤,如今变得粗糙干燥,那是长时间缺少油脂和谷类的摄入所致。
云松之有些赧然,偏头笑道:“夫人又要笑我色衰了。”
按照段璟娘过去的习惯,往往会顺势调侃两句,然后别别扭扭地表示他还凑合,好好养一阵还能漂亮回来。
谁知这一次,段璟娘却只是冷笑一声,抽手转身,提起笔来。
“陶秉老獠,看我剥了他的皮!”
云松之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哽了一下。
见妻子眉梢眼角尽带杀气,云松之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再蹭近了一点。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啊?”
段璟娘横了云松之一眼,冷笑道:“岂独他陶氏有姻亲,会送信吗?”
……
韩燧石军中,确实没有段氏的姻亲。
——因为以河下段氏的门第而言,他们还远远攀附不上。
但在韩燧石已死的前提下,段氏女一封书信送到,必然有人乐意来做这个人情。
毕竟,段璟娘在书信里委婉提出的要求,是那么的简单易行。
韩燧石已死,他的遗物却还在留在军中。
要等到这支败军返回滇州,这些东西才会交给韩燧石的家人。
那么在这期间,有个热心肠的人,下令替韩燧石整理一下箱笼,无意从里面找出了一封陶秉的书信……这也很正常吧。
这封信既不贵重,也失去了它的实效性。所以在行军过程中,不小心把它遗失,这也很顺理成章吧。
他们既不用得罪自己的主君,也不用冒着很大的风险。只要做一件小小的、抬手就能完成的事,就能得到段氏女的感谢,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这封“不小心遗失”的信,究竟是怎么跑到段夫人手上去的……
那当然是韩燧石死前幡然悔悟,自己把信交给苦主的啊!
什么,你不信?
——要是有人不服,可以去当面找韩燧石对质嘛!
……
段璟娘派去的信使一来一往之间,一月时间悄然过去。
当信使揣着那封决定性的证据回到暨云城时,该收到消息的人,都听到了风声。
等到段璟娘言笑晏晏地宣布,她近日要在城中召开一场谈玄会,会请满城上下的名流都来坐一坐时,有人当场就变了脸色。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事能做也能说,有些事说过就等于做过,还有些事尽可以做,很多人都在做,可一旦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就会变得臭不可闻。
倘若段璟娘在席上将那封书信示众,陶家百年颜面,顿时扫地也!
到时候,整个云州上下,乃至相邻的青州、冀州,都会耻笑陶氏摇尾乞怜的叛主行为。
他们会在当面抨击陶秉的临阵脱逃,背地里亦将陶氏作为一个笑柄——打仗的时候,给对手送信的也不止你们一家,可为什么就你被抓住了?
据说当天晚上,曾有人见到夜枭停驻在陶氏的屋脊。
第一天一早,段璟娘的请帖还没有送出去,城中便传开了陶秉急病身亡的消息。
失去了亲爱的陶家大伯,陶氏一族上下都倍感伤心。
其中一部分人,忍不住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去石城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至于留在城里的那部分人,未来一段时间内,都哀痛得不能见客了。
段璟娘也十分感怀。
她当场出绢三百匹,设下路祭。
又用自己那一手出名的“钟体”亲自替陶主簿写了挽联。
还命人去后院请出府君,让云松之作为主祭,好好地送一送陶秉。
“陶主簿在世时,一向与家夫最为要好,乃是全城上下的左膀右臂啊。”
见段夫人如此宽容温爱,陶家送信的子侄,顿时感激涕零地哭倒在地。
而这,不过是未来一个月里的小小插曲而已。在变化天翻地覆的暨云城,甚至连一颗水花都没有溅起。
*
将时间拨回一个月前,云归来信的这一日。
段璟娘待墨迹晾干,便把素帛置于匣中封好,令信使快马加鞭追上韩燧石的残军。
等室内只有自己和丈夫一人后,段璟娘重新展开云归寄来的跨时空信件。
她重读一遍爱女的亲笔书信,眉目间似乎酝酿着千言万语。
云松之联想到女儿失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