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的拙劣伎俩瞒不了所有人。 那么一刹那,她希望珍惜最后的光阴。 奈何天公不美,温暖的手还没把她焐热,淅淅沥沥的雨水已飘飘扬扬地落下。 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 他们寻了间茅庐,继续欣赏烂漫的桑径绣野。 几队侍卫搬来席垫饮具以供王孙贵胄歇息,然后乖觉地让出几丈远,绿杨烟外,扎根在深林翠幕中,扮做一朵朵蘑菇。 她百无聊懒,师父却兴致颇高,既授课于钻研星经历法的王妹,又兼照顾对异邦风土人情较为感兴趣的公子平夏,耐心讲解起古书《纪历志》所涉及的物候农事。 她渐渐走起神,认为与己无关,不听也罢。 事实上,这些她听过了的。尽管已经熟背相关数术之书,但她死活吃不透这些本领,继而转变为厌烦,躲还来不及,哪会趁机再认真温习一遍。 自我宽慰之际,她不由暗暗诧异,见惯了师父的云淡风轻,这般自在安逸的神情却实属珍贵。 想来多半出于新奇吧。 此处闻渔父,时时鼓棹歌,当真淳朴可爱。 而大司命与少司命呢,身为万民的神使,从不能轻易离开终古之庙。功课数不胜数,责任重比免山。师父与她数十年如一日,尽心侍奉东皇太一,怎能滋生闲心纵情玩乐。 困住人的,岂止是区区四方天地。 她突然心一疼。 唯恐遭人察觉,忙若无其事地侧脸把目光移开。 此时,一少妇人竟闯入了茅庐。 郊野霖雨霏霏,下溅泥途漫漫污足袜。踏青游人都寻地方躲雨,茅庐虽好,可见里面端坐之人气质华贵,纷纷不敢前来打扰。 妇人不知从哪来,要到哪里去,应该管不了那么多,只替自己不用被雨淋湿而感到高兴,边傻兮兮地笑着,边不住地微微点头哈腰,示意大家让让,紧接着一屁股蹲坐下。 那张毫无特色的面庞上,有一对亮如明珠的眼眸,无忧无虑地瞅这瞅那,宛若初生的婴儿。人更不怕生,自顾自夸夸他们真好看,也不计较是否尴尬冒失,狼狈归狼狈,继续笑呵呵个不停,擦擦脸颊雨水,抓抓发间泥渍。 见此痴儿,他们别无他法。 方才谈论正酣,却也继续不下去了。 她自出生以来,一直养尊处优,自然有些嫌弃妇人脏乱。 心情不妙时,就容易无礼暴躁,还来不及思虑,以及控制住情绪,手中的鹤草早已往对方甩去。力道不重,更像不留神间的丢落,但这种举止确实欠妥又很无礼,她唯有事后忏悔。 不过,她不敢保证不会再犯。 妇人起先愣愣看这天降鹤草,略有困惑,指尖微动又缩回,目光怯怯一闪,两手往衣服上认真摩搓了几下,自以为弄干净后,才小心翼翼地拾起花儿来。 “花~花~”仿佛只会出这个字,无比诚恳地把鹤草呵护着,捧到了失主面前。 她恢复平静,懂得掩藏,也实在不愿意取回。 出于伪善的小心思,她并不接过,反就着那双手折了几朵淡红色伞花,又假装郑重其事地,缓缓插入妇人发鬓。 她莞尔一笑,笑得极其自然,表示这样便好。 小小鹤草而已,就当礼物赠送去吧。 出于意料,妇人手舞足蹈起来,轻轻颤抖,双目泛起泪花,哆嗦得语无伦次。 “喜悦,喜~喜~喜~~” 笑嘻嘻,始终念叨一个“喜”字。 不知怎的,妇人间歇哭泣起来,好不伤心啊,哀戚戚片刻,倏忽转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慌了,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待对方宣泄完毕,才急得要往师父身边靠靠。 可妇人好欢喜啊,依旧傻乐不止,仿佛刚刚的撕心裂肺不过一场空。只见妇人埋头弄手指了一会儿,竟晓得礼尚往来之理,莽撞闯入雨帘,颠簸深入茂林。 不多时,采了一支桐枝归来。 “花,花~喜,谢,谢~”妇人腼腆而真切,星星般的眼睛照得红彤彤的面容泛生动人光辉。 “谢~谢~” 这份友好,令她恍惚。 天真的快乐和卑鄙的算计形成鲜明对比,她只是虚伪地装作不介意,以掩饰自己的爱憎罢了。 愧怍,不安,同情,复杂的情绪反复转换,仿佛一道诅咒,折磨得她内心微澜无法平静。 回巫庙后,她无意追忆那日那人,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反思不断,亦不清楚自己隐约感触到了些什么,唯独心底哀愁浓烈不散。 她没有热心肠,去打听那个衣裙凌乱的妇人身世,又不至于冷漠无睹,忽略妇人蹦蹦跳跳时肩膀滑落露出的淤青疤痕。她懵懵懂懂,只觉可怜,起先是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对自己曾经涌现的可笑心思进行反思,然后是迷茫了一阵。 很困惑,快乐难道那么简单吗? 一个傻子都可以笑得如此无邪,活得如此简单。她很困惑,明明痛苦得怆地呼天,怎能转瞬颜色灿烂如花绽。 赤子冲她笑盈盈的纯洁模样,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甚至仇恨起来,凭什么,这个陌生的女人凭什么以为她怀有善意,怎么可以对她毫不设防…… 她不知所措,为心底的悸动感到荒谬。 越反思越觉得自己丑陋,她愚笨却不思进取,自私而沽激虚名,无知却忸怩作态,怯懦而沮丧气馁……从里到外,她有无数的缺点,更从未改进一分一毫。 废物,她真是一个废物啊,一个衣食无忧的废物。 厌恶着,反思着,又滋生了委屈。她毫无恶意去戏弄别人,她绝非故意要懒惰成性,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却希望自己完美无瑕。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雨洗清明(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