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帐外泼水成冰,物资运送困难,受冻更是家常便饭,身上难免也落下些湿寒旧伤。此刻下到温泉,只觉一股暖流,缓缓渗入周身皮肤,关节舒展,人颇觉适意。 “他们都嫌这里远,宫室陈旧,争要住到离清荣宫近的地方,却不夏日泡温泉的好。正好,叫我捡了个便宜,不用和人抢。” “我虽好战,西蕃这种高寒之地,此生我是真的半步也不愿踏足了!有时想起那些一夜降雪来不及准备,在湖边活活冻成冰柱,一推便拦腰断成两段之人,我便觉噩梦未去,气都透不出来。” 承平那双向来鬼不忌的眼,此刻也透出几分余悸。 “不过,好在都过去了。最近无,我天天来此泡上一会儿,出来,什么烦恼也无,躺下闭目便能睡着。” 承平舒舒服服地靠着池檐,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接着,环顾周围,摇了摇头:“不过,我听说,此地最好的温泉宫内,白玉雕莲,文石铺地,大得能在里面行船,非你我能够想象。” 他次长长叹息,这回的叹声里,充满了遗憾。 “可惜了,那样的好地方,不是你我能随意进的。哪天我要是能得机会,也去耍上一耍,那便死而无憾了!” 他说着,觑了眼裴萧元。隔着一片氤氲白雾,他闭目不应,便转了题。 “主白天不是办了场牢燔炙宴吗?听说宴后,准备了花馔,什么酥煎芙蕖,蜜渍芙蕖荷叶饮,解味腻。咱们是没福去玉石造的温泉宫里耍,也吃不到主的花馔,燔炙宴倒是可效仿一番。” “主请的是牢宴,今夜我请你吃鹿宴!边吃边泡温泉,也是一桩美!” 他来了兴致,立刻唤入仆从,吩咐了一番。片刻后,仆从们搬来烧好的炉、炙架,又抬入一张摆了鹿肉鹿肝的食案,全部置于池边。 承平打发走人,跳上池,胡乱套了件衣裳,亲手燔烧起鹿肉炙和鹿肝炙,撒辛夷、花椒、佩兰、桂皮、葱豉,一时香气扑鼻。他倒出掺了鹿血的酒,招呼裴萧元同食,直呼痛快。 鹿血本就性烈,借酒水催发,加上泉室内热气熏蒸,很快,二人皆是热汗腾腾,面带醉意。 “裴二,明日大射,你到底什么打算?” 坐在案后的裴萧元忽然听到承平发出一道悠悠的发问之声。 他抬眼,承平披头散发,人已卧在池边地上,手里端着一盏鹿血酒,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 “明日大射,名义是为圣人择士,然而人人都是心肚明,这是圣人在为主择士。各卫子弟如今都在赌,赌最后谁能成为那位麒麟之士。” “听说如今押兰泰的人最多。他骁卫里的人,赌金出最高的一个,竟已达百金。” 裴萧元继续沉默着。 承平将手中残酒泼进温泉池里,着猩红的液体随着流动的热泉翻滚出各种形状,渐渐淡散扩开,最后彻底消失,人跟着翻身坐起,赤脚快步走到裴萧元的身前,猛地俯身,朝他压了下来,双目闪闪地望着他道:“我有自之明,主非我能娶之人。” “裴二,你如果有意竞夺,我自然助你。” “明日,你若是不来,那我便想法,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压下贺都和宇文峙,让兰泰赢!” “西蕃非宜居地,贺都更是粗鲁。妻室是无,听闻身边美姬无数,比我要好色,他怎么配得上主?至于宇文峙,一个乳臭小儿而已!比起来,兰泰是不二之选。而且,实说……” 他顿了一下,盯着自己的友人。 “恕我直言,有时我甚至觉得,兰泰比你更适合主去她良人。” “所,你自己了!” “明日你来,我便助你。” “你若是不来……” “我便助兰泰!” 最后,承平一字一句地说道。 裴萧元迈着虚浮的脚步,自温泉室内走出,在深夜的行宫周围漫行。也不走出去多远,来到一片湖畔,迎面吹来一阵带着秋寒的夜风。他被这风吹得通体毛孔紧缩,腹胃内一阵翻涌,险些就要将鹿炙和鹿血酒都呕吐出来。声音惊动几名金吾卫下的夜巡守卫,走来发现是他,放松下来。接着,又发现最近不大露脸的他去人很是发虚,几人便想到被迫投在他身上的赌注,相互对望一眼,忙围上来,询问他身体的状况。 裴萧元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打发走面带愁色的金吾卫人后,他慢慢直起身,环顾四面,方发现,自己此刻驻足的地方,竟是白天她宴待扶余夫人的那片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