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方面也是很能掰扯,直接用春秋笔法,暗示众人“金井上尉是遭人暗算”,活脱脱把失职,洗成了受害,直接站上道德制高点不下来了。
——是敌人太阴险,不是我方太弱。
这种甩锅手法,军部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早在他们把边境一颗由帝国占领150年之久的小星球拱手输给联邦时,军部就已经深谙一个道理:仗打得好,不如嘴巴会糊弄民众,只要我们宣称我们已经尽力了,
事情总会过去的。
小医生越想越深入。令他惊讶的是,作为一个几乎没关注过军政消息的人,他却突然对形势的分析明朗起来。好似脑子里有一道陌生意识,正在泄露出一些不属于他的观念。他又忍不住看了白翎一会。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眼神有多缒绻。卓良木察觉到,眉头一皱: “喂,臭小子,你有点过头了吧?”
小医生视网膜晃动。他的眼球似乎和大脑神经断连了,有了自己的意识,眼球正在亢奋地充当着某种视觉道具,追逐着白翎的身影。
“我心软的孩子……”
小医生原本上翘的嘴角,突然僵硬。
卓良木诧异:“你刚嘀咕些什么?”
小医生慌乱地说,“不不不,不是我,那不是我要说的!”他想扭过头和老师解释,可是身体扭过半道弯,脸和眼睛却诡异得被控制在原处,执着得盯紧白翎。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仿佛,他的两颗眼球都成了某种生物手里的摄影机。
成了提线木偶。
卓良木看他那扭曲的姿态,一瞬间冷汗都下来了。小医生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扭着脖子,浑身打摆子,肢体抽搐满眼血丝:
“老师,老师!!啊,它在我的身体里,它爬进来了——”
白翎也注意到这边。他看着肢体扭曲的人形,对方身体拼命想跑,脑袋却固定在原地,用一种收集信息似的无机质眼神望着他。
那一刻,他胃部骤然抽紧,背部升起一股深冷的寒意,逐渐开始呼吸滞涩,喘不过气来。
对视。
它无所不用其极得望着他。
没有电子摄像头,就占用他人眼球,没有丝毫人性可言。恶魔……这和恶魔有什么区别?白翎闭了闭眼,忍下身体内部的颤抖,对卓良木说:
“……杀灭精神丝是吧,现在立即就做,马上。”
必须做个了断。
否则它膨胀的控制欲会吓到更多人。
然而这时,护士进来为手术做准备,看到白翎时不禁甜甜一笑:
“白司令您怎么来了,我们刚还在说您呢,您小时候的照片好可爱啊!我就说,比那个金井的摆拍,可爱十倍。”
卓良木愣住:“什么照片?”
护士: “就是星网上一个账户发的,右下角都标了时间,好像是监控里的。”
卓良木当场顿时汗透脊背。他回想起昨夜里不正常的君主,还有那猛增算力的行为——都是为了穿梭浩渺如烟的数据流里,在时光逆行的方向强行回溯。
只为在无数张面孔里,找到一张小小的脸。
小哭脸,小笑脸,委屈的脸,张扬的脸……
耗费精力,把CPU开爆,就是想收集出一本满满当当的相册,给世人看:我的孩子,他是多么的正常可爱,他也有着丰富灿烂的童年。白翎不顾阻拦,直接走到隔离室外,终端连上网络的刹那,图像如雪花漫散坠入他的页面。
国庆节,幼鸟穿着海军风小制服,在广场上参加军鼓方阵。他好开心,因为那天吃了好多老师发的小肉干,肚子鼓鼓的。
九月开学,他抱着一袋新发的校服,蹦蹦跳跳。经过花坛时,头顶上方的广播里传出机械化的声音,“希望我的孩子们,灵巧得像兔子,壮得像小熊……”
冬天的首都星很冷,但教室有暖气,学校还会发帽子。那是一顶毛绒绒的帽子,很昂贵的皮毛,老师们说,这批毛料都是联邦二十年前的战争赔款。幼鸟不懂什么叫“战争赔款”,他只知道毛料很暖和。幼鸟偷偷把帽子送给街角卖毛线手套的瞎子老奶奶。老奶奶专门给他织了一副小手套,可惜被小喜鹊扔了一只,幼鸟就边抹眼泪,边顺着监控下面找……
亲爱的宝贝,你要知道,在这世间,在你离开妈妈之后,仍然有人始终如一地看着你……你不是心理阴暗的小孩,你有我们的爱。
烟灰落在地砖上,烟却被揉在手心,紧.室得掐灭了。白翎咬住嘴唇,脖颈绷起颤抖的线条,望向天花板。
我还以为,除了我,没人记得那些事了。
毕竟我不是幸福人家的孩子,没有人为我拍照片,记录我的成长。
可是它都还存着呢。
——我的摄像头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