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王水井的话不知道被谁给传了出去,一时之间长安城中卖农具的店铺里掌柜伙计的俱都是一脸喜气洋洋。
表面不屑,背地里却因为管事率领十八好汉抢回了不少农具而十分高兴地赏了银钱下去的大臣们如今见面寒暄,都从‘吃了没’变为‘买到了没’。
这也不能怪他们势利眼,这新君虽说出身差,但是他握着兵权,武功又高超,前头边儿好容易答应了登基即位,这两日又开始折腾起什么农耕之事。
大臣们夜间和夫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们还悄悄告诉自个儿的夫君,说是长安城郊外十里人家的小鸡仔和蚕宝宝都被人给买空了。
不光是文武百官要费心迎合这位脾性画风都很不同的新君,落在女眷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崔檀令更是深受其害。
崔起缜听闻这件事儿时,抚须的手微微顿了顿:“那些都是,陛下亲自叫人送给你的?”
陆峮在昨日登基称了帝,只司天监算出举办登基大典的吉日在半月后,成了名正言顺的天子之后,才能下发立后旨意,让他们崔氏的女郎名正言顺地接受八方朝贺。
虽然如今在名分一道上欠缺一些,但是该兕奴去做的事,也是不能敷衍过去的。
崔檀令想到那堆沉甸甸的农具就心烦,绷着脸点了点头。
卢夫人见女儿面色不好,心下对这件事也是颇多不满:“我们兕奴娇娇一个女儿家,怎么能下地干活儿?陛下是否对这门亲事不满,这才特意送了农具来羞辱咱们?”
崔起缜摇了摇头:“陛下为人坦直率真,应当不会。”
崔檀令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
她这样连请安陪玩儿都当作苦差事的懒散性子,真要她下地?
实在是气煞她也!
卢夫人心疼地将女儿搂进怀里,对着崔起缜怒目而视:“你只会偏着陛下说话!竟不知谁是你亲生子了!”
这话说得有些僭越,可崔起缜的脸刚刚一板起来,看着妻子双眸中隐隐浮现出的水光,便又妥协了。
崔起缜只无奈道:“我这是实话实说,你若不信,去问问鹤之。”
鹤之是崔骋序的表字。
原本在安静品茗的崔骋序感觉到母亲目光之中的急切,只得抿了抿唇:“陛下的性子的确清正坦率,若是真不中意这门亲事的话,应该一早便表明了拒绝之意。”
而不是在初次见面时就对着他这个未来大舅哥逞威风。
威风什么?无非是能娶到他们崔氏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崔骋序又品了一口茶,蹙起眉头。
怎得有些酸?
崔骋烈今儿也休沐,但是在卫所就职的他还未曾同新君碰过面,是以也没搭话,看着妹妹愁眉不展的模样,安慰道:“兕奴别怕!若陛下真要你下地,二兄陪你一块儿就是!到时候你就在边儿上看着,二兄全都替你干了!”
崔檀令抬起头瞅他一眼,闷闷道:“我如何能叫二兄替我干活儿,行那等沽名钓誉之事?”
再者,若是那人,瞧着她干农活儿干得还不错,要继续叫她干下去可怎么办?
崔檀令心有戚戚焉地摸了摸自己的细胳膊。
崔骋烈一噎,手肘碰了碰面色沉郁的崔骋序:“阿兄的脑瓜子好用,叫他给你拿拿主意。”
‘叮’的一声脆响,崔起缜将茶盏放在桌上。
“兕奴,既然陛下先前主动示意,那你便该做出些样子来。”
新君重视农耕,兕奴作为未来的中宫皇后,自然要表态。
卢夫人搂着女儿不悦地冷哼一声。
崔檀令头一回对答应这门亲事生出些后悔之意。
那人自己勤快便罢了,怎么还要半卖半强迫似地让她也跟着勤快起来?!
·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诸府女眷都在忙活着要去赴崔家三娘的宴会。
中宫皇后可以举办亲蚕礼,可现在始终名分未定,那崔三娘便办了个……种菜宴。
虽说那些名帖上的名儿写的十分文雅,可大家伙看了看里边儿的内容,俱都有些失笑。
时下长安城里的贵女们出门赏花、踏青的多,可这邀请着一块儿种瓜点豆的……还是头一个。
既然要种瓜点豆,自然不能在寻常庭院里举宴。
崔檀令站在廊下,自这个视角望过去,能越过高高的院墙,看见不远处连绵高耸的青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农庄上的空气十分清新,没有像崔府屋阁中那般终日熏着暖甜的香,闻着却更叫人觉得心怀舒畅。
今日既然是以她的名号邀请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女眷们都来一块儿种瓜点豆,崔檀令自个儿须得以身作则,跟着农庄上的管事婆子学了不少农耕之事。
在衣着上更是换成了农家小娘子常见的小袖布衣,天青色的细布十分柔软,在袖口、衣襟处绣着淡雅玉兰,装扮简单,可看见那张冷冰冰的玉霜小脸时,任谁都不会将她看作农户出身的小娘子。
绿枝弯下腰给她理了理衣裳,见她面色仍然不愉,劝道:“娘子,过会儿客人们便要到了,不若您先用些玫瑰饮。待会儿和人寒暄得多了,难免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