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被黑夜吞噬了,蒙古兵的篝火在远离篷车地方,烤架上的羊肉咝咝地冒着烟,油脂的香气借着夜风飘进仓央的鼻孔,胃中世俗的馋虫在蠢蠢欲动。但他不能在经师面前流露出对肉食的渴望,钦哲递给仓央一碗兑了水的糍粑,然后在自己的木碗中也兑上水默默地揉捏着。
仓央望着火堆,咽了口唾沫问道:“凡人怎样才能抵抗各种诱惑?”
从钦哲蠕动的嘴唇中挤出两个字:“修行!”
“要像那些隐修者一样,忍饥挨饿吗?” 仓央想起岩洞中那些跌坐一起的形骸。
钦哲把一团糍粑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咽下后说:“修行不一定要摧残自己的身心,享乐之时也可修行。”
“像我饱食终日,还屡破色戒,岂敢再妄称修行。” 仓央揉搓着碗中糍粑叹了口气。
钦哲拾起根树枝拨动了下眼前的篝火,轻轻的说: “印度教中就有神猴湿婆与魔女的婚配的故事,不受用色、声、香、味、触这五欲乐,你又怎能洞悉痛苦与极乐呢?”
“是的,我从美色中体验到离别之苦,从悠扬的旋律中听到牧民痛苦的呻吟,在华丽的宫闱上看到杀戮的尸骸,即使香甜酥油茶也掩盖不住风中的血腥,而我却沉溺在享乐之中。” 仓央擦拭了一下湿润的双睛说。
“现在你醒悟了吗?” 钦哲犀利的目光穿透劈啪作响的热浪凝视着仓央眼中的那团烈火。
“我?也许是吧,七情六欲都如过眼云烟,或许只有让生命燃烧殆尽才能彻悟。”
“噢!你至少看穿七情六欲本人生幻象,依托生命方能常在的道理。藏区动荡教法不存,这一切并非你的过错。” 钦哲娓娓道来,并不急于引导仓央到达山巅。
“饕餮、贪婪、懒惰、愤怒、骄傲、淫欲和嫉妒,这些与生俱来的孽源始终羁绊着世人追求真善美的脚步,但是你不踩着这些扎脚的石头又怎能到达河流的彼岸呢。” 说完,钦哲将一团糍粑放入口中细细地嚼,仿佛在品味一块美味的山珍。
“经历但不沉溺?” 仓央的手轻轻触动了下腰间的香囊,那是肃杀之夜玛吉阿米拴在他的腰间的。
“这七重罪孽我都要去经受再解脱才能最终彻悟吗?”
“当政者对权利的欲望就如同嗅到这烤肉香,饥肠辘辘的痛楚是你我无法体会的。当然人生苦短,七情六欲又岂能体会清楚。” 钦哲冲着夜空笑了笑,又放下木碗搓了搓布满褶皱的双手。
“修行悟道不一定要循规蹈矩,苦行僧埋没于石壁间,说唱者遨游于天地间都可以获得神的指点,获得彻悟和解脱。触类旁通这七重罪孽未必都要去经受,细细的揣摩眼前的困惑一样可以顿悟的。”
仓央释然道:“那我就把这次押解当成一次修行吧。”
“显宗所有的经典你已尽知,也在世俗的苦乐中煎熬过,也是该修炼密宗心法的时候了。” 钦哲轻轻地说。
“密宗心法?您是说时轮金刚咒吗?”
“传说四大部洲围绕着极乐佛国,那里梵音清纯,闻之可解一世忧愁,但黑暗的厉神却化身为铁围山将人类阻隔。佛法为渡化众生,留一叶舟在无路之处,渡得便登彼岸。”钦哲捻着念珠的手猛地停住了。
“坛城的铁围山是个隐晦的化身?”仓央嘉措双眸忽闪着。
“是的,铁围山险恶高深变化无常,幻化的坛城也是心障。你自己撒下的沙粒,不能总想着靠一阵风吹散。”钦哲抓起一把沙土,棕黑的手指间细腻的沙粒纷纷落下。
“我若同俗人般自己随风而逝,铁围山就奈我不得。”仓央苦笑着难掩眼中的苦涩。
“命不由己,岂可放弃。穿越冥界,只有大德致善之人方能脱离苦海,抵达极乐佛国。”钦哲的手臂悬在一幅隐约可见雏形的沙画上。
“时轮教法中说,厉神和骷髅鬼卒妄图以七重罪孽来统治人界,修行时轮金刚法能推动时轮,开启时空通道让罪孽缠身之人获得解脱。”仓央盯着沙堆坛城外那圈边界,似乎听到无数丑陋的鬼怪在那高墙外嚎叫。
“英雄格萨尔王为拯救人类于水火,与厉神和骷髅鬼卒决战之后,将七重罪孽封锁在七种珍宝制成的法器中,善与恶、美与丑在那里是没有意义的,你看到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你得用心去辨别。”钦哲的手臂疼苦的一抖,一把泥沙胡乱地砸在还未完成的坛城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