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格尔木旅社门外，乌云正在青藏高原的天空聚集，如此之低，层层叠叠从头顶延伸到遥远的天际。每一片云中都包含着无数细小的水滴，或来自高山或来自海洋因缘凝聚，在一起交织、碰撞、融合。五月乍暖还寒，有细丝状的冰晶飘过冷漠的幽谷、惆怅的荒街落在有涩涩味道的铜制器皿上，转眼就融化了。铜钵擦拭如镜，能映衬出蘸冰柔和的脸部线条，随着手指的转动忽隐忽现。

而立之年的蘸冰有着儒商的骨感，白皙的下颏上潜伏着一抹青絮絮的胡茬，一副钛金的掐丝眼镜架在高高隆起的鼻梁上，身上罩着件已经过风雨的蓝色冲锋衣，是那种略旧而挺括的衣料。虽说清雅的外表给人以脱俗的印象，但布满血丝浑浊的双目，依然暴露了他也不过沉浮于世间的一个俗物。

此时他正流连于出售藏式工艺品的摊位旁，旅社墙外的一段步道上搭着几扇门板，翘起的木架上罩着绿色的防雨布，门板上依次码放着彩铜摆件、吉祥转经轮、皮画、藏式弯刀和仿旧铜佛。这个隐藏于街头巷尾的摊铺在熙攘的客货总站附近是再平常不过，无论是门板上铸模压制的货品还是那个透着狡诈的货郎。

蘸冰的目光扫过摊铺，如同在翻看一本铅印的古书，内容描述的是沉重的历史，而文字却是肤浅的油墨。摆放在门板上的一概都是模具压制的，看不出那一件上残存着工匠粗糙的手指留存的划痕。唯独在墙角的阴影里有一件硕大的转轮，饱经风霜地旋转着，五彩丝绦随风飘荡如同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者。蘸冰定睛一看，那古老的转轮的确是擎在一位斑斓服饰的老者手中。

嗡的一声划过耳畔，蘸冰转头回看自己的同伴，一位瘦长脸的染着黄色头发的男子，绛红色的冲锋衣服帖在他身上，他的网名叫鞋跋。

鞋跋手里托着个青白铜的钵盂，正拿个磬锤儿刮过钵盂内沿，那钵便发出嗡嗡的共鸣。他望着天撇着嘴骂了一句：“鬼天气，谁这么冤呀，六月还下雪！”

“这季节青藏高原上落点雪花还算稀奇呀，你没听过一句名言：问路苍茫屋脊，雪祭巍峨昆仑吗？”蘸冰仰望着天空说。

“呵呵，不会是你的胡拽的吧。”

“那叫由感而发。” 蘸冰拿起个转经筒，捏着木把转了转。旁边的货摊上摞搁着几张浸满墨迹的雕版，看上去倒比手中的玩意儿古老许多。

“走吧，别看了都是样子货。”鞋跋在他耳边小声地说。

“知道不是手工的，我就是为了欣赏这模板翻新的花纹，这里面同样蕴藏着神秘的宗教故事呢。”

“那你大老远的跑到这来看，网上下载的图片还不更清楚，还有文字注解。”

“只有西藏稀薄的空气和原始宗教神秘的氛围才能激发我的灵感，让我理解得更透彻，顿悟得更彻底。”

“你自己在这悟吧，我去看看懒猫咪跟司机谈得怎么样了。”

鞋跋一路小跑的来到停车场，但空气稀薄的高原随即惩罚了他的动作，鞋跋下意识地扶住车眉，宽阔鼻翼、肥厚的嘴唇相互鼓舞着喘息着，惹得车旁一女孩晒笑不止，“让你悠着点，燃气不足了吧。”

懒猫咪正在与藏族司机商量行程，一张青藏地图平摊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猫咪清点完预付金后用湿纸巾擦着手，鞋跋则围着坐驾仔细的盘查起来。

估摸离出发还要等一会儿，蘸冰总是想再多看会儿，他对藏地有种不可言喻感情，或许是源自那宽广而深邃的高原藏密吧。这次旅行对他来讲是难得的一次摆脱长期压抑的契机，就如同一只枯井中青蛙在享受从那抹蓝天中飘落的雨。

蘸冰继续欣赏摊位上那些密而不宣，静静躺在一起的密宗法器。它们的确都很精致，就像老板桌上放置的水晶铭牌，炫耀着它无人比及的业绩。

“有旧的要么？刚从筑路民工那收上来的。”墙角的那商贩趁蘸冰一扭头的间隙，不知从哪儿扯出一个牛皮囊，变魔术般从里面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扁圆盒子，递了过来。蘸冰接到手里，呵！怎么这么冷？金属盒子差点从他的手里脱落，那是一种沉痛的冷，感觉是从那黑色的铜锈中向外浸透出来的，被深深禁锢在地下几百年的冷。

“这个有什么特别的吗？”感觉满沉的，蘸冰掂量着掌中的物件问着。

“这可是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我才收上来的，瞧这花纹说不准是有上百年的物件呢！” 商贩从柜板底下掏出几张报纸递给蘸冰。

“那铜锈能擦掉，放心自然生成的不是做旧的。”

有稀疏的摩擦声，“里面有什么？” 蘸冰摇了摇盒子。

“可能是经书，看这筒挺特别，上下密封，我猜大概是坐在一个转轴上，是个旧货木把都腐掉了。”商贩指着经筒底部的凹槽给蘸冰看，的确与那些有穿膛轴的转筒不同，它是靠底部的转槽与转柄衔接的。

“喜欢吗？喜欢我就让给你。”商贩鼓动着，显然他很想做成这笔生意。

“你卖多少钱？” 蘸冰随口问道。

“兄弟，看你也是厚道人，不掺假五十收的卖你一百。”商贩伸出一个手指头很豪爽地说。

蘸冰心想都说青海人嗓门大，老实厚道不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