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们怒气冲冲,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明明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的一方!
这狗天子不下来跪地求饶也就罢了,怎么还到处狂喷?
他就不怕死吗?
真以为没人敢杀他吗?
然而,众人的怒火、愤慨,在天子看来都是无能狂怒。
“哪怕尔等贵为公侯,在神的眼中,依旧和蝼蚁一样!”
“你们整日蝇营狗苟,为了一些钱财、土地、权力争斗不休。”
“你们以为战胜同胞、同族、同学、同僚,就是胜利,就是成就!”
“你们整日纠缠在君臣、父子、夫妻、男女、黑白、善恶、忠奸、正邪之中,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掌握了对立辩证,追求中庸之道。”
“哈哈哈,荒谬!荒谬!”
听到天子的话,所有人都懵了。
等等!
为什么会觉得他这些话很有道理呢?
人群中,震动最大的当属孔黑子。
天子的话就像穿心利剑,每一剑都正中要害。
孔黑子所坚持的一切,全都被天子否定,彻底否定。
这几乎是信仰崩塌。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不是礼之所言,礼之所载吗?”
天子没有回答。
或者说,他眼里压根就没有孔黑子。
这一刻的天子,是真正的“睥睨天下”。
“就算忠臣战胜奸臣又如何?就算男人战胜女人又如何?就算你们这些诸侯夺了孤的权,上了孤的位,又如何?”
“对于整个人族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礼!不过是天神用来管束人族,禁锢天下的!”
“你们在礼的框架中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
哗!
一句话震撼了所有人。
不知道这个道理的人,感觉晨钟暮鼓。
早就领悟出这个道理的人,则是为天子这番言论震惊。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不奇怪。
唯独从天子口中说出,匪夷所思。
孔黑子大声问道:“天子何出此言?难道人人有礼不好吗?”
“不好!”天子大声说道:“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唯独人没有!天神可以算尽一切,掌控一切,唯独掌控不了人心!”
“人心难测,神永远不知道人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道面临困局、绝境时,人心中会生出什么想法,什么信念!”
“所以,当轩辕得了天下,神族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为所欲为的时候,颛顼帝绝地天通!”
“所以,当大洪水淹没一切,让人族感受到天威之后,禹皇铸造了九鼎!”
“所以,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后,商人用甲骨通幽的鬼神之道,抗拒天命!”
“现在……到孤了!”
天子哈哈大笑。
笑得疯狂,笑得酣畅。
“天下诸侯联合攻伐天子,孤是何等不得人心,致有今日?”
“孤比之夏桀、商纣,即便文治武功多有不如,可也无甚大错,既不昏聩,又不暴虐!”
“尔等,何至于此?”
“纵使尔等著书、作史,贬低孤、污蔑孤,又有何益?”
“尔等终究是上天的傀儡、玩物!”
“晋侯!你可以取代孤,成为新的共主,可是只要你不遵从天的意志,不听从神的命令,你也会很快成为昏君。”
“到那时,天下所有的洪涝、旱灾、蝗灾、地震,都会成为你‘失德’的象征。”
“孤无罪,尚且被伐,尔罪孽滔天,焉能善终?”
“纵然你无惧天命,无畏流言,你麾下臣子也会高举义旗,替天行道,取而代之!”
“孤之今日,便是尔等之明日!”
“尔可伐周立晋,但是百年之后,必有其他诸侯,取而代之!”
一番话,说得所有诸侯心中震颤。
没错!
全对!
百国诸侯联合讨伐天子,打出的旗号就是天子昏聩,赏罚不公。
众人要找天子讨个说法。
当然,讨说法是假,借这个由头给自己搞点权力和利益才是真。
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念头?
事情又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怎么总感觉有人在暗中撺掇、怂恿?
岳川心中咯噔。
讨伐天子这件事中,自己确实活动了一下。
但最多也就是推波助澜了一下。
称不上“主谋”。
按照天子的说法,自己也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天子托了托手上的九州鼎,接着说道:
“明白了吧?真正令天神忌惮、畏惧的,并不是那些循规蹈矩的人,而是颛顼帝、禹皇、夏桀、商纣,以及孤!”
如果姬氏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一定踹开棺材板出来了。
可是转念一想。
天子口中那些人,不都是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吗?
或多或少,都不怎么循规蹈矩。
可是这番话落在孔黑子耳中,就像雷霆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