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上飞她们几个都说我变了,沉默了,不爱说话了。我不辩驳,只望着她们静静地笑,有时会对上几双清晰明亮的闪烁着好奇的眸光,有时,是几张面目模糊的脸。
我渐渐习惯了身子上每时每刻发生的变化,开初的恐慌过后,我甚至可以对着铜镜里那张急速消瘦甚而带着浓厚黑眼圈的面孔看上许久,然后伸手触一触,再淡淡的笑。
柳上飞一早便拽着双儿找穹苍去了。她俩最近特稀罕小混蛋。
一个人呆着无聊,我瞧了瞧窗外令人赏心悦目的云锦,又瞧了瞧身前宣纸上乱七八糟的一团,果断将毛笔扔了,收拾一番踱步出了屋子。
听到风彦与他之间那段对话,我实属无心。
我心底一早便存了准备,但那话入了耳,心底多少有些难受,像细针从心头划过,一下一下,微微发疼。
身后突地传来桃朵朵妖娆的声音:“你在这里作甚?”潜台词约莫是我挡着她的道儿了。
屋里低沉的对话戛然而止。
我心底紧张,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瞧她。
许久不见,她好歹算是肯见人了,仍旧穿着一身红衣,眉目情挑,身段妖娆。她身量比我这具皮囊的略高,尖细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绷出一抹孤傲的弧度,这时冷冷
瞧着我。
我懒懒垂了双眸,正不知如何作答,蓦然瞥见那方不知何时落在几步开外的娟帕,遂干干一笑,低声道:“今日风挺大的。”说着,缓缓行过去,将它捡起。娟帕上,两只身披彩羽的戏水鸳鸯兀自交颈而眠。
桃朵朵哼了哼,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应答趾高气扬地瞥我一眼,进屋去了。
我听见风彦似笑非笑的声音:“外面有人?”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漫不经意中含着淡淡危险,怕是一早便晓得我在那里了。
桃朵朵低低软软似答了些什么,我心底更却更加乱七八糟,再顾不得什么,只埋着头慌慌张张往前跑。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便好,听不见那些话便好,不被他们瞧见便好。
我扶着膝盖,抬头一瞧,自己慌不择路竟跑到这贮酒的山洞来了。我松了口气,念决进了山洞。
酒坛子近乎少了一半。显得有些空旷。
双眼有些不适,我默默踱了半圈,仍是寻个光线稍暗的角落就地盘坐下来。此刻,我着实需要这么一个角落。
淡淡的香甜似一张密密缝织的大网,无声无息将我笼罩,空气中尽是桃花四散的绵软芬芳。我仿若瞧见一片漫天漫地的粉红,耳朵里嗡嗡,却尽是他二人旁若无人的声
音:
“你忍心这般待她?”
那人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没什么忍心不忍心。”
“髅殇也真真可怜,巴巴地寻了你这么久,你却这么利用她?还对她下药、”顿了顿,“你猜他知晓后,会怎样?”
髅殇?他竟这么唤我?他,他也想起来了?
我心底有些惊骇。
“风彦。”那人低沉的嗓音暗含警告,顿了顿,又说:“她寻的,不过是千年前那抹残魂罢了。与我何干。”
好干脆,好残忍的话。精明如你,难道瞧不见我这颗早已放低姿态的心么?
风彦笑了笑,嗓音些微发凉,“你这人,还真是狠心绝情……”
狠心绝情。
呵。
好一个狠心绝情。
我顺手抱过一坛子桃花酿,拍开封泥,一股子浓厚的酒香便扑鼻而来。扬起头,就着坛口喝酒。桃花酿甜甜的凉凉的,顺着咽喉慢慢滑进肚里。我喝得急,几口下来已被狠狠呛了几回。这种强烈的回不过气的感觉却让我十分受用,它至少冲散了另一个地方火辣辣的疼痛。
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我掀了衣袖,眨着迷迷瞪瞪的双眼去瞧,那些鬼脸花张着血盆大口,姿态妖娆地摇摆,红黑之外,却泛出一丝淡淡的诡异至极的金光。
呵呵,你们也渴
了么?
醒来时,只见身前一堆散乱的酒坛子,手中尚且抱着一个。我睁大眼讶异地瞧了瞧,着实不敢相信,自己何时竟有这般海量了。
稍远处,一个空坛子带着清脆空明的嗡嗡声缓缓滚过来。我伸手接住,潜意识抬头瞧过去。风彦眸色深沉,倚着酒坛漫不经心靠坐在那里。见我瞧着他,挑了挑眉,朝我露出清浅的笑:“喝痛快了罢?”
我不想理他,兀自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扶着眩晕的脑袋站起来。
“原来你喝醉了是这副模样呐?”他轻笑一声,见我警惕地瞧着他,面具之外,莹白姣好的半面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喝空的酒坛子软着嗓子乖乖地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呵,这酒品倒也不错。”
“……”我不做声,老脸连同耳根却该死的红了。
“你这么喜欢他?”风彦顿了顿,细细长长的眸子缓缓瞧过来,“即便知晓他毫不在意地利用你,你还是很喜欢他,对不对?”
我身子僵了僵。
对不对?
对。
我就是喜欢他。不知何时便喜欢上了。
我静静地瞧着风彦。我想,他明白我眼底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