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宁只觉得脖子一凉。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看不见穆王的脸, 也无法揣测穆王的心情,但舒宁试着代入穆王的人生:一个长在小官之家的少年,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只看得见父母感情很好,享受着普通百姓无法拥有的体面生活, 有一天父亲被抓走处死了,他与柔弱的母亲相依为命, 不久母亲也撒手人寰, 他被迫去码头做苦力为生。
看不到前途的灰暗日子, 一日一日地苦捱,那双习惯了握笔的双手生疏地扛起一袋袋米粮。少年被迫陷进了逆境, 可他的身体还不习惯这种高强度的折磨,当手心磨出了血泡, 当肩膀酸痛的抬不起来, 当眼前的饭菜全是糟糠剩菜,也许, 他会想到自己还有一门婚事,也许, 他会希望未婚妻的家里伸出援助之手, 带他离开那种枯燥又无望的深渊。
可他等来的是什么?
是宋大人嫌弃的嘴脸,是宋大人递过来的一纸退婚书,是宋大人催促他快点按手印的冷言冷语。
现在他封王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时候,当初看不起他的未婚妻, 来赔罪了。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
舒宁做不到那么狠心杀人, 但她会比较高兴听说对方一家的不如意, 而不是他们过得有多好。
“王爷想要什么补偿?”脑袋已经完全被恐惧占据,舒宁希望穆王能提出什么要求,由他们一家去努力。
可是穆王没有回答她,只有漫长的沉默。
“王爷,您说说话吧,我很害怕。”
身后毫无动静,只有一个随时可能会捅她一刀的狠辣王爷,舒宁真的很怕,就算他要杀她,多说几句好歹能拖延一些时间。
“说什么。”匕首再次转了一圈,男人冷冷地问,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舒宁抹把额头留下来的汗,替他找问题:“当年我们家背信弃义撕毁婚书,您不好奇我们在京城过得怎么样吗?还有您这次进京,你不好奇我爹爹他们是什么反应吗?”
穆王不好奇,但既然她说了,他忽然想听一听。
“你说。”
他仍然站在她身后,看着那段白皙、嫩笋般的脖子。
他没忘自己有过一个未婚妻,没忘当年宋家五口进京时坊间对他的冷嘲热讽或同情惋惜。
他不好奇,只有恨,只想让这一家人跪在他面前,悔恨当年的落井下石。
如今,有一个先过来跪他了。
他给她机会忏悔,他会听,但绝不会原谅。
穆王愿意听她说,舒宁略松一口气,只是仍然不敢完全放松,一边侧目观察他落在地上的影子,一边说起宋大人一家在京城的生活——真的不怎么好。
宋大人在扬州时只是七品小官,凭借算账的好本事进京,升了六品户部清吏司主事。京官名头挺好听,每个月能拿到手的俸禄只有七两银子,天子脚下,宋大人连灰色收入也不敢挣了。宋大人以前积攒的家底全花在置办宅子上了,七两月俸要养一家五口、六个下人,能存下来的只有一点点,日子过得只能说不愁温饱,但绝不敢铺张浪费。
“有一次我娘要去参加宴会,怕打扮得寒酸被人笑话,偷偷花五两银子买了一根银簪,我爹知道后狠狠骂了她一顿,不许我娘再乱花钱,还逼我娘退了簪子,我娘哭了很久我爹才同意她留下,然而月月都要查账,我娘再也不敢擅自用钱。”
“我爹也不容易,户部衙门有同僚给长辈做寿,别的同僚都送五两银子的礼钱,我爹也要送,跟我娘要银子,我娘不给,说我没有祖父祖母,现在掏这份礼钱都是白掏,往后收不回来,劝我爹别打肿脸充胖子,为这个,他们又大吵了一顿。”
“我哥哥之前中举,应酬多了,好友间轮流做东请客,我哥也想请,可家里没钱,我哥为此常备友人讥讽。”
“我弟弟,看别人穿锦袍戴玉佩,他也想要,要不到就哭,为此我娘没少生气。家里虽然进京了,可日子还不如在扬州时过得舒服,爹爹还常常受上峰的气,还没到四十岁,头上都有白头发了,娘眼角也有了皱纹。”
一人哭惨一段,不知不觉舒宁竟然说了好多,低着头,很是为家里的拮据难过的样子。
穆王站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絮絮叨叨的她。
声音很好听,就是太啰嗦了。
但就是这些啰嗦,竟然让他想起了养父、生母。
他也曾听过养父抱怨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花销大,他也曾看见生母路过首饰铺时投过去的渴望眼神,他当年中了秀才,也曾被好友们要求做东请客,母亲既高兴他有出息,又为了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而心疼。
他倒是没有爱慕虚荣向母亲索要锦衣玉佩,可养父死了,母亲病逝,他什么都没有了。
凶神恶煞的王爷又沉默了很久。
沉默比说话更可怕,舒宁悬着心,想起自己还没有提到宋家二姑娘的凄惨,赶紧补充道:“还有我,在扬州,我是街坊间家境最好的姑娘,同街百姓家的姑娘都羡慕我,奉承我,到了京城,我们家穷,富商家的小姐都敢嘲笑我土,高官家的闺秀更是不把我看在眼里,过得别提多怄火了。”
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