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编了一首新曲子哦~你坐过来听好不好?”
闻音抬起头看向高高的窗棂。
人偶坐在窗边, 冲她快活地挥挥手,小腿一片生生的白,在熹微的暮光笼罩下像是润泽的上等珍珠。
闻音将刚刚烤好的堇瓜扒开, 滚烫的白色雾气腾起一层细浪, 喷在她的手指上。她轻轻嘶了一声,但没有松手, 反而捧着好不容易做熟的烤堇瓜蹭蹭蹭踩着墙面翻到窗户上去了。
她坐在人偶身边, 将烤堇瓜晾在旁边等着它变凉,自己却撑着下巴,半靠在窗台边,微微眯起眼睛。
太阳要落山了。最后一点余晖洒在少女墨色的发间,度上一层浅金色的弧光, 让她瞧起来像是一只懒洋洋地露出肚皮晒太阳的小动物。
人偶脑袋里突然出现这个念头。
但是他尚还没有学会这种对于他而言还有些复杂的比喻,也不知道怎么描绘自己这一刻的心境。
他没说话。
他只是举起了笛子,轻轻吹了起来。
人偶闭上了眼睛,似乎将全部心神沉到了笛声中。
但是闻音却能感觉到, 他的肩背在轻轻地颤抖, 似乎是在压制着某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闻音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今天便是闻音先前和人偶说好,要动身离开的日子了。
与人相交总有离别, 人偶——也迟早要懂得这个道理。
他是终有一天要像闻音一样,一个人孤单地面对这个世界的。到时候他会慢慢懂得风和雨的含义,知道怎么交到合心意的朋友,或许有一天他还会踏上前往各国的旅行,亲眼见到闻音曾与他描绘过的风景。
谁又能为谁永远地停留呢。
世界上的大多数人, 都像是两条互不相干的河流, 即便短暂地交织过一瞬, 也终会流向不同的未来。
够残忍。但——这就是事实。
闻音垂下眼睑, 不再去看人偶的表情,温暖的日光照在她的侧脸上,五官轮廓深邃而锋利,竟也显得她如同寒冰一般冷酷。
笛声悠扬,尾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婉,长久地回荡在深林之间,就如同人偶不愿意醒来的梦。
*
海浪拍打在岸边,洁白的浪花蓦地腾起,湿润而带着几丝咸腥的水汽扑面而来。
闻音几步踏上码头,面前正是一艘今天就要离开稻妻的航船。
耳边响起船员的吆喝声,这艘船应该马上就要启航了。
闻音面无表情地踏上船舷,将手中船票递了过去,在船员的引领下走向自己的房间。
耳边响起极轻的细语,好像隔壁船舱中两人正在偷偷谈论什么。
“嗐,听说了吗,前些天那场数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据说是神之眼拥有者造成的——”
“嗨哟,你可别说笑了,那暴雨哪里是人力能做到的?你要说是咱们的将军大人和哪位神明较量我倒是能理解——神之眼拥有者?他们是很强,远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比的,但咋也不至于强到那个地步吧?”
“哼,悄悄同你说些小道消息,你别外传——那天晚上宫司大人带人将镇守之森翻了个底朝天,就为了找人——”
“嘶——真的?不会吧——找到人了没?”
另一道声音见自己调动了同伴的兴趣,得意地抻了一会儿才道。
“那倒是没有,宫司大人说,那两个人的气息被暴雨抹掉了,一时间找不见。”
“不过,据说后来宫司大人用法术探了一探,说是那两人都还在稻妻境内——没看这些日子全城戒严?”
闻音的心极快地一跳。
她沉默地坐在船舱里,脑袋里一瞬间想到的居然不是博士究竟死没死这个问题,而是——
倘若博士还活着,踏鞴砂的事情一定还会重演。
她竟然不觉得意外。
或许从心底里,她也觉得,博士坠入河流的身影像是一个隐秘的不详的预兆——没能亲眼见证对方死亡的时候,闻音就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了。
闻音静静地望着自己腰边悬坠的一个小小的笛子——这是离别的时候,人偶强行要留给她的——明明这是对方漫长而永恒不变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了。
人偶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按照闻音这些天和他相处的记忆,人偶这时候大概会抱着腿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从窗前飞过的鸟,幻象自己也能飞上高高的天空;要么就是在住处附近晃晃,虽然受限于雷电将军的命令不能走远,但他一定会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自己能看见的每一样东西,甚至会把鬼兜虫当成一个会动的堇瓜;要么就是摆弄着自己的小笛子,编一首新的曲子,然后吹给闻音听,如果闻音有事要忙——比如说烤一个糊糊的堇瓜——他就吹给风听,吹给飞过的鸟儿听。
——编曲子大概是不行了,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送给了闻音作为送别礼物。
他存在于世间已经很久,但他作为“人”的经历也太过乏善可陈。
不曾有过朋友,不曾真正被认可过,甚至也不曾有过名字——他是神明的造物没错,但他也只是神明的造物。
他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