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就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只是有些阴沉的天气，片刻之后就已经开始落雨。

之前在家里被突然叫进宫的宗亲万万想不到，竟然是来听遗诏的，此时跪在皇帝寝宫，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任何一处。

启献帝斜倚在床上，视线落在地上众人身上，半晌才露出嘲讽笑容，眼底流露出由衷落寞，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旁人。

人之将死，脑中反倒格外清明起来，当年他用尽手段夺得帝位的画面如跑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在位这些年，也曾风光无限，也曾踌躇满志，可如今妻死子亡，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不知是不是当年机关算尽的报应。

他颤巍巍地想开口说话，以至于脸与脖子都抖动了起来。

“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话音未落，就开始剧烈咳喘起来。

底下没人敢接茬儿，太后举起帕子拭泪，一言不发。

启献帝喘了半晌，好容易平复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宁王，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然而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仿佛刚刚那句话更像是在说宁王。

陆夭蹙起眉头，不动声色地站近了些，想看万一等下要是话头不对，就强行把金针撤掉，就听启献帝哆哆嗦嗦又开了口。

“这天下，朕还给你！”他喘着气，胸脯不断起伏，仿佛已经感觉到死亡就近在眼前了，可他不想死，所以他猛地看向陆夭，瞪大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朕……朕还不想死。”

陆夭几乎要被这句话笑到，阎王让你三更死，从不留人到五更，谁会想死呢？可这非人力可以解决的啊。

但见启献帝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会儿装看不见也不大可能，于是站出来，面带恭敬行了个礼。

“太医院的太医悉数在此，皇上想让哪位诊脉，直接点名便是。”

这话是说给启献帝听，也是说给在座诸位宗亲，自己只是个妇道人家，求医问药这种事还是要太医院这种专门的人来做才对。

果然院判闻言，硬着头皮站出来跪下。

“臣无能，罪该万死。”此言一出，等于当场宣判了启献帝的死刑，就见他原本就不佳的面色愈发如死灰般。

“废物……”这句还没说完，喘息声登时急促起来。

陆夭心底微微叹气，这样情绪大起大落，怕是会死的更快。

这会儿启献帝精力用尽了，靠在大迎枕上不住喘息，片刻之后闭上了眼睛。

底下伺候的周总管悚然一惊，立刻要上前查探鼻息，陆夭冲他摇摇头，果不其然，仔细看去，还能看见轻微的起伏。

“皇上累了，诸位不如先去偏殿休息吧。”太后这会儿发挥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诸位宗亲巴不得一声，纷纷起身往偏殿去了。

太后冲陆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去长乐宫歇一会儿。

陆夭略一忖度，启献帝怕是就这几个时辰的事儿，若是夜里驾崩，可能还得起来守灵。

她怀孕之后有个毛病，若是睡着了便很难起来，索性不如不睡，于是干脆带着孙嬷嬷，由宁王亲自护送也去了偏殿。

偏殿后面有个小阁，是原来先皇后还在时，每每小憩的地方，宁王把人带了过去，在里间刚好能听到一墙之隔的动静。

虽然暂时不用跪灵，但没有旨意，谁也不敢擅自离开，既然只能在偏殿等，自然是要互相打打机锋的。

肃王辈分最高，也向来喜欢装腔作势，在这个时候他势必要表态，眼见得启献帝已经不中用了，但该做的面子戏必须做足。

于是就见他被酒色侵蚀的脸上露出一脸天要塌下来的惶恐感。

“怎么会这样呢，前几日听说还是好好的，真是天降横祸，实乃我大楚之不幸啊！”

话音未落就被抢白。

“怎么能说是大楚不幸呢，我大楚地大物博，人丁兴旺，这生老病死再所难免，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质疑国运呢？”

希望老天保佑，太子殿下转危为安，大吉大利。”

肃王这么一听，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所言不妥，于是改口道。

“上苍保佑，皇上福泽深厚，定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断断不会有事的。”

一旁肃王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眼下启献帝驾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肃王此言不就是跟宁王作对吗？

究其原因，还不是当初“不慎”差点占了宁王妃便宜，两府结下了梁子。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宁王真的顺利登基，怕不是要第一个拿肃王府开刀？

一想到这儿，原本只是惺惺作态的她顿时有些真的悲从中来。她倒不是心疼启献帝，而是担心他真的身亡，会引起朝廷动荡不说，最重要的是会祸及池鱼。

本来之前已经打算站队皇长子了，谁知道这家伙不争气，居然闹出弑君这么大的事来，眼下若再倒戈宁王，怕是也来不及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里面有像肃王那样急不可耐抓心挠肺的，也有像允王这样私心希望三叔能好的。

自从母妃和长兄去世之后，他对启献帝那点感情就淡了下来，眼见得他被自认为是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