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到了晚膳时分。
大理寺牢狱内,一名狱卒带着位身穿素色布衣的中年仆妇走了进来,仆妇手里提着只食盒。
因半垂着头,于昏暗中,叫人看不清眉眼。
狱卒带着她,最终在一间单独关押犯人的牢房前停下脚步。
“醒醒,府上来人送东西了。”
狱卒将牢门打开,牢门上铁链撞击声惊醒了睡在稻草上的周绍,他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缓缓抬头,意识也跟着回笼。
他被关这几天,家里根本没有半个人露脸,父亲向来喜欢大哥,眼下怕是想把自己剔除出族谱吧?母亲虽然还算疼爱他,但想必也不会违拗父亲的。
那还会有谁?
难道是……父亲派人来送断绝关系的文书?
“有话快说,别耽搁太久。”狱卒低声提醒道。
“是,差爷,说几句话就走……”那仆妇说话间,将一块银子塞到那狱卒手里,“绝不会给您惹麻烦。”
周绍被抓捕归案之后,徐楠怕跟他相识的狱卒徇私,所以把看守牢房的人都换了。
这狱卒八成是新来的,捏了捏手中银子,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二位。
周绍起身往前走去,视线里那仆妇低垂着脸,似乎并不是家中某个下人,他疑惑地皱了皱眉。
“是母亲派你来的?”
那仆妇没有说话,只是将食盒放在发了霉的木桌上,低头将饭菜取出。
食物的香味一下充斥了小小的牢房,这不是馆子里的菜。
周绍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那菜色令人垂涎欲滴,再看那仆妇,也莫名觉得熟悉起来?
“你到底是谁?”周绍的声音有些僵硬,他死死盯着那张脸,“谁叫你来的?”
那人缓缓抬起头,头巾挡住的半张脸露了出来。
“绍儿,是我。”
周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脸色大变。
“姑母……”
下一刻便被捂住了嘴巴,将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薛夫人看着他,缓缓摇头,眼神饱含警示。
周绍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苏醒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好一会儿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薛夫人松开手。
“是姑母害了你。”她抹了把眼泪,“你父母不肯让我来,是我自己非要来的。姑母想过了,祸是我闯的,主意是我出的,有什么后果,姑母陪着你。”
周绍听出了这话的未竟之意。
“姑母的意思是?”
薛夫人没有回答,而是把饭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上。
“这都是你平日最喜欢吃的菜,姑母亲手做的,黄泉路上,咱们娘俩做个伴。”薛夫人将筷子递过去,“你表姐阴灵未远,应该还能等等咱们。”
周绍瞳孔剧烈收缩,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巴。
“姑母,你的意思是?”
薛夫人拉着他在条凳上坐下。
“绍儿,事已至此,活命怕是不能了,姑母只恨自己把你拖下水。与其让你爹把你逐出族谱,再挨上一刀,不如姑母陪你走。”她说着,慈爱地摸摸周绍的头,“你别怕,饭菜里的毒药无色无味,是不会让人感觉到痛苦的,你就当是睡一觉,醒来之后,咱们就能在那边团圆了。”
周绍愣住了,姑母这是劝自己自杀吗?
几只飞虫围着石壁乱飞,将牢中本就昏暗的火光扰得忽明忽暗。
“不,姑母,我不能死!”周绍甩开薛夫人的手,眼神坚定,“这就等于畏罪自杀,我虽然伪造证据,但只是为了拉宁王妃下马,然而这么一死,大理寺就会给我定罪,说玉茹表姐是我杀死的。我就是死,也要替表姐报仇之后才能死,而不是这样委屈而死。”
薛夫人擦了擦眼角,深深叹了口气。
“你有这样的志愿,姑母何尝不感激,只是这太难了。”她眼神游移了下,故作叹息,“除非你能证明,整件事是陆夭指使的。”
这话似乎提醒了周绍,他忽而沉默下来,半晌才忽然又开口。
“姑母不必困扰,绍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夫人有些犹豫,但他不肯就范,难不成自己还能活活勒死他不成?
周绍像是为了安慰她,轻轻拍拍薛夫人的肩膀。
“这一次,我定然能给表姐报仇。”
***
“周绍还是不肯供出同谋者吗?”司寇坐在大理寺后堂,边说边翻看手头的公文,仿佛他还在这里就职一样。
徐楠在一旁毕恭毕敬站着,闻言立刻接茬儿,好像怕慢了就显得自己不够尽职似的。
“我正要回禀这事儿了,周绍那小子像是突然想通了似的,主动让狱卒告诉我,说要将先前未言明的真相都讲出来,但条件是他要升堂才肯说真话,而且他说要与那人当堂对质。”
司寇冷笑了下。
升堂自然会有大量百姓围观,当堂供出来的人没有反口余地,只有立即传唤审问份儿。所以周绍这点心思很明显,他十有八九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咬陆夭一口。
这种事本身就是先入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