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邓元亲自送了户部的账本过来?”
陆夭坐在小花厅里,面色微讶。
这芸娘到底有几分本事,自己虽然没有挟恩图报,但她到底是过意不去。否则以邓元谨小慎微的性子,断不会主动踏出这一步的。
“确实送来了。”宁王伸手将那册子地给陆夭,“我还没去核对,但这份应该就是他们原本要栽赃给我的那一份。”
陆夭接过去,随手翻了翻。
花厅四面开着槛窗,透过外面层层叠叠的树,能看见天上的银钩月,这么好的夜竟然用来看账本。
宁王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陆夭无暇顾及宁王那点细微的心理变化,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份自动送上门的账本。
邓元在升任户部尚书之前,曾经做过很多年的侍郎,而且理账向来是一把好手。这份账单做的很齐整,桩桩件件都列的非常清楚,如果拿来作为攻击宁王的把柄,绝对称得上是利器。
可有趣就有趣在,这份账单太齐整了。
陆夭前世曾经听外祖说过,这做家账有家账的做法,生意账有生意账的做法,官场上的账目虽然无缘得见,但想来道理是差不多的。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份账目能够毫无纰漏,可眼前这一份却是,就像专门为了给人看才准备的。
“这邓元做事,从来都是深思熟虑。不说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至少也是心思缜密少有破绽,徐阁老十有八九也是瞧中了他这一点,才会安插他到你这边。”陆夭将账本递给宁王,精准指了几个位置,“可你瞧瞧这个地方,历年救灾的支出都是不固定的,怎么你去年水灾跟五年前雪灾支出差不多?那次规模才多大?二者根本不应该一样多。”
宁王也不是傻子,接过账本看了看,果然发现端倪。
“去岁赈灾的时候,那笔银子是临时支出的,多退少补,最后不够,从户部又单独支出了一笔钱,可那笔钱却没有算在这份账目里头,所以现在这账看上去跟五年前那次差不多。”
这也就是说,一旦被捅出去,就会认为宁王刻意隐瞒赈灾支出,中饱私囊。
“还有你成为储君之后的这几笔支出,看似中规中矩,但去年年景那么差,怎么可能较之往年没有大起伏?”
人是活的,账是死的,所以自然就可以作假,外界都认为邓元是宁王的人,如此一来,这账是谁授意去做的,不言而喻。
但这样的破绽,可以骗过外行,却骗不过商贾世家出身的陆夭。
“邓元也可能是故意露了这样一个破绽给我们,想试探一下宁王府的底线,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投诚。”这一招走一步想三步,难怪徐阁老会用他,确实是个细心人。
陆夭眼神染上几分兴趣。
她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对手了。
***
徐阁老没料到会在回家路上被人堵在小巷口,而且堵他的人也有些意想不到。
“皇长子有何指教吗?”
启献帝属意这个儿子继位,他其实内心是支持的,但可能是出于保护,启献帝并没有主动授意他什么,所以眼下布局一切,都是帝臣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谢朗突然出现,倒让他有几分摸不清底细。
谢朗一言不发上了车。
“户部的那张网,此时应该收了。”
徐阁老闻言心下一紧,这事他怎么会知道?
但见眼前这个轻裘玉袍的少年面无表情又开口道。
“夜长梦多,徐阁老年纪也不小了,若想在告老之前封侯拜相再进一步,手脚必须得快些了。”
徐阁老拧起眉心。
“皇长子此言差矣,下官已经是位极人臣,何来再进一步之说?”
谢朗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他只说了那几句话,人已经从马车座位上站了起来。
“从龙之功,当朝宰相,人谁不想往高处走呢?”
徐阁老脸色微变,复又冷静下来,他挑起眉毛。
“无利不起早,皇长子想空手套白狼吗?使唤人做事,也总要给些看得见的甜头才行吧?”
谢朗下车的动作微微停滞,真是条老狐狸,明明跟启献帝已经心照不宣,却还要在自己这里多揩一把油。
“听闻徐阁老家的孙女还待字闺中?”
徐采薇自从上次跟钱落葵一起参加百花宴之后,就一直没再说亲。一方面是小姑娘心系司寇,总觉得其他人都入不了眼。另一方面,是徐阁老始终觉得,钱落葵登不得大雅之堂,待谢朗登上大宝那日,皇后人选必定还要再商榷的。
如今见这位皇长子主动提起,他也不客气。
“下官的孙女眼光高些,确实还云英未嫁。”
谢朗心底冷笑。
“皇长子妃有孕在身,皇上有意再为东宫纳个侧妃。”他故意咬重了那个“侧”字,“徐小姐若是不嫌弃,我东宫随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