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着袖子站在路边打快板的,有他父亲坐在小河边吹笛子的,背景好像是晚霞或者是朝霞,有他父亲在土球场上打篮球的,其中一张相片特别引起了郑煌的兴趣。那是他父亲穿着一身带竖条的病号服,坐在秋千上,背后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女护士在推秋千,那女护士很年轻,长得非常漂亮,两条长辫子从耳边垂到身前,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他父亲两腿前伸,头向后仰在那个女护士的胸前,正开怀大笑,周围似乎是个花园,星星点点开着花朵。郑煌拿起这张相片,仔细端详,尽管他还是个孩子,可这张相片却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从照片本身看不出什么,可是,郑煌总觉得这张相片里有种他说不清的东西,或者说是与众不同的东西。我问郑炫,他父亲这张相片是在哪里照的,他说是他父亲以前疗养的时候在疗养院照的,他还说,这些相片他父亲从来不让他看,是他偷偷翻出来看到的,他父亲要是知道了非揍他不可。
郑煌和郑正不亲,卢荫寰认识郑正的时候,郑煌已经四岁了,正好是产生记忆的年龄。郑煌知道自己本该叫俞煌的。虽然和郑正不亲,但是他和郑炫一直处的很好。
后来郑煌才知道,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差点成为郑炫的母亲,也就是郑正的恋人,是一所战地医院的护士,后来成为医生,再后来是院长。她个子高高的,长脸,不戴眼镜,留着长辫子。郑正负伤以后在医院认识了她,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举行婚礼,炮弹击中了野战医院,她被炸得尸骨不存。
没多久郑正就因为指挥的军队士气低落而被解职,他本人也很坦然地接受了。拿到一笔补偿金后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卢荫寰,这才有了郑炫。但是他死的早,在郑炫十岁的时候就因病医治无效而离开了人世。他死后卢荫寰没有再婚过,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所以她年轻时也是受过苦的。
不知为何,郑炫不太喜欢她,觉得她脸上从来没有笑容,说起话来轻声轻气的,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感觉。有时星期天郑炫在家玩的时间长了一点,她就会说,你爸爸可能在找你吧。即使是个孩子,也能听出她话音里那种恐怖的意思,这让郑炫很不痛快。郑炫觉得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应该讲礼貌的,不能诅咒一个孩子离开自己的家。他很怀念郑正,郑正跟她就不一样了,他觉得父亲很喜欢自己,每次见了他总要摸摸他的脸,叫他小胖子,他会和他聊聊天,问问他学校里的情况,有时还让他把两手背在后面,挺起肚子学爸爸走路的样子,然后郑正就哈哈大笑,说他学得像极了。事实上卢荫寰作为母亲,对两个孩子还算不错的,能把他们两个拉扯大,本身就很不容易。郑炫和母亲不和,是因为发现父亲去世后,有一位父亲的好友常来他家玩,这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团长,而这位是师长,是郑正的上级,也是军队的主要首长。要是别的叔叔,或者职务比郑正低的男人,来他家做客,刚满十岁的他就会板着脸说,我们不和你玩,你走吧。大人们都有点怕他,觉得他说话有过去郑正那种阴森森的口吻,不太敢来他家玩。但郑炫不敢对师长说这样的话。因为第一次他向师长进行威胁的表达后,立即被人带了出去。至于遭受了什么折磨,没有人知道,他自己也从来不说。但是他再也不敢顶撞师长了。郑炫小时候性格孤僻,很懦弱,郑煌觉得这和母亲肯定是有关系的。
但是小学校长是郑炫非常崇敬的人。有一件事,郑炫至今想起来还对充满感激。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大约在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段时间,他不知怎么有个坏毛病,爱偷人家东西。其实他家里条件尚好,他想要什么东西只要说出来,母亲一般都会满足他的。可他偏要去偷,大概觉得很好玩,很刺激吧。他偷的也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趁别的同学不注意,翻他们的书包,偷里边的一把尺子,一支高级铅笔,或是放在铅笔盒里的一些零钱。有一次他偷了一支钢笔,丢钢笔的同学汇报了老师,因为班上老丢东西,老师也很重视,结果全班在操场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在教室里悄悄地检查了每个学生的书包。下课时他被叫到了办公室,面对着从我他书包里翻出来的那支钢笔,他承认了是自己干的,在老师的盘问下,他还承认了偷过的其他一些东西。但是,当老师要他承认,有个同学带到学校来准备交的一学期学费被人偷了,也是他干的时候,他坚决予以了否认。那的确不是他干的,他自然不会承认。老师说他态度不好,要把这事通知他的家长,还要在全校大会上宣布对他的处分。年幼的他吓坏了,要是母亲知道了这事,还不定要怎么收拾他呢,另外,要是在全校大会上宣布了对他的处分,他还怎么见人啊。当时他真的觉得到了世界末日,真有点不想活了的感觉。放学后,他连家都不想回了,一个人在街上瞎转,郑煌听他说了这事以及将要面临的后果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天黑了,他们才不得不回家。
郑炫一夜未眠,第二天心惊胆颤地去上学,可出乎他的预料,老师并没有找他,班上的同学——包括那个丢钢笔的同学,也似乎都不知道钢笔是谁偷的,更不知道他以往的劣行,同学们待他一如既往。接下来的几天,老师也没有找他,她